但這時,他們已經分手兩年有餘,知道了這些,又能如何呢。
他隻得把這段秘密藏在了心底——直到馬拉松那天,永島臨将他自己送上了門來。
阮雪舟從十四歲開始就是「アイドル」,由于身份特殊,日子過得謹小慎微,深谙如何處理觀衆的好感度。
接地氣的親和有趣,雲上之人的距離感,兩者結合起來,拿捏的恰到好處,這才是樽見系偶像。
他見識過許多不同性情的飯,自稱是他粉絲的名人也不在少數。譬如一個知名漫才組合裡的女搞笑藝人,家裡堆滿了周邊、雜志切頁,是貨真價實的日界線粉絲。
她的橙色擔當屬性已經與搞笑的行業天分融為一體,幾次綜藝節目合作中梗用得出神入化。她也會為他和日界線那些令人感動的瞬間落淚,坐在演唱會舞台下時,眼中的光與身旁的任何一個女孩一般無二。
像她一樣的有名人日界線飯還有很多,在與他們的接觸之中,粉絲與偶像的身份符号既不會被格外強調,也不會完全泯滅,他們之間有着恰當的距離感,又有着彼此心照不宣的聯結。
這種舒服的關系,源于他們的相處是平等的。
而從前的永島臨,卻幾乎完全是他們的反面。
他是底線模糊的,所以不容抗拒地闖進他的世界;他又是尚有良知的,所以無法恣意貪歡,漸漸被累累的折磨消耗得無法同行。
“永島臨,你是不是覺得,你是被别人逼走的,是為了保護我才分手的啊?”
阮雪舟收起信箋,緩緩開了口。
“可是在我看來,你離開,是因為你自己想離開。”
阮雪舟倚在陽台上:“興許是我從前說得誇張,才讓你因為他人的威脅動搖,可我也說過,我不需要你來保護。那種程度的爆料,到我和事務所這一環就會截斷,根本不可能被報道。”
會硬着頭皮炮轟藝人性取向問題的報社的确少之又少,除非藝人在這方面觸及到了法律底線,否則很少有日媒會以同性戀為由頭來砸人飯碗。
“我們之間的關系真正确立之前,你覺得自己什麼都承受得了,是因為那裡面的「得到」和「失去」都還離你很遙遠,你覺得得到令人羨慕,而失去和你無關。”他眸光暗了暗,“等你真正到我身邊,你才明白,為了「得到」而「失去」得太多,終歸是不值得。”
他字字如針,說得赤裸。這世上的放棄,無論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說白了,不過都是一杆天平,左右兩端,掂量再三。
覺得“不值得”罷了。
阮雪舟臉上帶着些許自嘲,他輕咬了一下嘴唇,還是向着關鍵之處發問。
“永島臨,在你眼中,我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喜歡過你啊?”
永島倏然擡頭,聽到他接着問:“因為什麼?因為皆川嗎,還是因為你把自己放得太低,所以無論我怎麼努力,你都不會滿意?”
“一直仰視一個人,還要去掩蓋這種仰視,脖子怎麼會不酸呢?你把自己搞得這麼累,我們要怎麼才能走下去啊。”
想要對等的愛,要先把自己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這個道理,像想要睡覺就必須先合上眼睛一樣簡單。
但總有人會熬夜。
平心而論,無論是從前作為偶像,還是後來不知情地成為他的戀人,阮雪舟都在盡力給他快樂。
而現在,阮雪舟直白地把這段關系剖開來給他看,像在補上一場正式的道别。
“我總是在逃避。”永島垂下眼,“不願意面對自己的幼稚,以至于選擇了最差勁的方式遇到你。逃避到最後,帶給最重要的人的,全是自己最糟糕的一面。我很抱歉,也很……遺憾。”
還沒來得及創造更多共同的回憶,還有那麼多情侶之間的事沒來得及體驗過,怎麼能不遺憾。
永島的心在說話的過程中不斷向下墜,他隐隐感覺得到,一切已經覆水難收,他們之間再無可能了。
若是按照往日的慣性,他大約又會選擇逃避,主動向後退,說些假灑脫的話來掩飾。
但阮雪舟還沒有給他下最後的判決,所以,他還是珍惜着他們之間最後的時間,說道:“我并不是隻為了讓你回頭才說這些話。這幾年,我一直在後悔,說來可笑,走錯的路太多,矛盾的地方太多,甚至理不清楚該從哪一處開始後悔……這些反思,也不知道可以同誰說。”
兩年間,永島臨始終珍藏着回憶,一個人在裡面艱難地求解。
永島望着阮雪舟,像要透過皮膚肌理看透他的心:“我的愛是真的,我喜歡你的每一個瞬間,無論心境是好是壞,都是一生一次、無法複刻的體會。隻是,這份愛太懦弱。我沒打算忘掉或抹除那段過去,後來的煎熬,也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我的成長,卻害得我喜歡的人替我付出代價,多麼諷刺。”
永島深吸了一口氣:“謝謝你聽我說這些,給了我一個正視過去的機會。”
即便兩人之間的關系已經到了這般田地,阮雪舟還是在幫他,引導着他拔除病根。
他多想好好補償眼前這個人,隻是,再度擁有他的時間,已經成了一種奢侈。
阮雪舟轉過身看向他,開口說道:“你這麼懦弱的人,還是不要追我了。”
即便在預料之中,真正聽到這個答案,永島還是感覺到自己的心墜進了冰窟。
他身體僵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是不是該從這個地方離開。
然而阮雪舟很快又輕聲丢出了一句炸彈:
“這次,我追你怎麼樣?”
永島臨的大腦在那一刹那停止了思考。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阮雪舟的手臂,像在防着他反悔逃走似的。嘴唇訝然地微張,他想說些什麼,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最後擠出的卻是一句:“你……你先和樽見武斷掉吧。”
阮雪舟怔了一下,随即彎起了眼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掩唇道:“阿武?那是……那是故意騙你的啊!”
“你騙過我,我也騙了你一次,我們就算是扯平了。”阮雪舟努力收住笑意,“總是擺出一副老師的樣子,其實你也不會談戀愛啊。”
永島面上拂過一絲羞赧。
碎裂一地的鏡子無法重圓,但兜兜轉轉,兩個不會談戀愛的人,還是要走到一起,一起造一面新的鏡子。
阮雪舟還是想再相信他一次。他的一念之差,他的軟弱,他的煎熬——都是永島臨這個人的一部分。
但此刻的他身體一轉,從永島手底下溜走到門邊,眼角含着笑,嘴裡卻說道:“啊呀,但是今天太累,還是從明天再開始追吧。”
這樣不靠譜的“追人”态度,有個人卻十分受用。永島臨也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沒能拉住,便動身跟了上去。
窗外柔和的光線灑進再度空置的居室,夜涼風停,雲開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