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極有眼色的人,走上前應了聲“森賀老哥”客套幾句,随即提出許久不見想和他兩個人單獨吃飯叙舊,意圖帶着他先行下樓,騰出場子留給這對氛圍詭異的舊情人。
森賀原本的打算是讓永島請客,四個人一起吃頓飯,化解節目中小小的尴尬插曲,也順道讓永島臨結交上樽見事務所的人脈。但麻裡子着實盛情難卻,他還是跟着——嚴格來說是被麻裡子拽着,順水推舟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走廊中隻餘下彼此時,永島臨擡眼觀察面前昔日戀人的神色,視線如撫摸般一寸寸滑過。
阮雪舟目光并沒有落在他身上,瓷白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但也稱不上是刻意為之的冷漠,倒不如說,是無所謂的模樣。
“不要為我難過”,這是永島臨分開之前最後對阮雪舟說過的話,在那個當下是他發自内心的期許。
但人本就是容易難過的動物,即便是遭受到陌生人的冷遇也難免會覺得心寒,更何況是被日日耳鬓厮磨的伴侶所舍棄。
這個淺顯易見的道理,永島臨卻在傷人傷己之後才漸漸明白。
幸而難過終究會被流淌而過的時間所沖淡,人總有一天會不再難過——當他不再在乎。
但看到眼前阮雪舟滿不在乎的樣子,永島臨卻不知該先為他高興還是為自己難過。
對他來說,我已經徹底是無所謂的人了吧。
“你怎麼突然來這裡?”阮雪舟淡聲開口,率先打破了僵局。
站在永島的角度上,阮雪舟的出聲才是真的“突然”,他一下子擡起了頭,正對上阮雪舟澄澈如秋日湖水的眼睛,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備好的場面話像潮水一樣從腦海退去,永島臨突然意識到,比起可能會被當做是沒事找事的直播意外,自己現在特意前來解釋的行為才更加像是在沒事找事。
永島臨摸了下鼻子,讪讪地說:“我……路過。”
阮雪舟微微偏頭,似笑非笑。
“這是冷笑話嗎?”言畢,他不再駐足停留,繞過永島臨繼續向前。
永島臨下意識伸手去攔,隔着衣料觸到了溫涼的手臂。未及留戀,阮雪舟低頭瞥了一眼,永島的手立刻松開,隻餘體溫殘留在指尖。
夏末秋初,氣溫仍然居高不下,兩人的私服都很單薄。永島臨身上的襯衫剪裁也十分得當,勾勒出男人颀長英朗的身形。
“我現在有事,和人約了吃飯。”
說這句話時,阮雪舟的語氣還算溫和,但下一刻,他便做出了令永島大跌眼鏡的事情。
阮雪舟拿出酒店金色的房卡,塞進了永島臨襯衫前襟處的口袋。卡片蹭過永島的胸口,在那個心髒附近的位置摩擦出了充滿暧昧引誘意味的觸感。
“你有什麼話,晚上來我房間說吧。”阮雪舟留下這句話,便再也沒看永島臨一眼,徑直離去了。
倘若不是多年從事新聞主播行業多少修煉出了些烙進骨子的儀态,永島臨懷疑自己會當場被驚掉下巴。
塞房卡?“晚上過來”?
這般的輕佻,他隻在阮雪舟的電影裡見過一次,是角色向應召女郎說話時才會有的神情。
要把這樣的行為同阮雪舟本人聯系到一起實在很有難度,永島在原地愣了許久。
時間真的能翻天覆地改變一個人嗎?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望着漸漸遠去的清瘦背影,永島臨不覺苦笑,他曾經輕易赢取過阮雪舟的認真對待,擁有了一段短暫但畢生難忘的時光。但這個過程中他漸漸發現,比擁有更難的是坦誠相待與共同面對。
回想真正相戀的那半年,阮雪舟一直在為了他努力沖破内心的屏障與性格的桎梏,一點點從貝殼中走出來。而那時候的他卻始終無法正視這段關系,最終放手離開固然可以說源自外界壓力的影響,但做出選擇的人歸根結底是他,這一點無法自欺。
也許,并不是他變了,是你現在隻配他以這種态度來對待了吧。永島臨深深歎了口氣。
酒店的走廊光線比較暗,影響得人心情也沉重。永島臨也動身離開,去到了樓下窗明幾淨的餐廳。
阮雪舟到底在想什麼?阮雪舟到底要幹什麼?
一頓晚餐用得味同嚼蠟,永島臨滿心以為自己已經在前任眼中淪落到了夜店牛郎地步,佐料全是傷感。
盡管如此,他還是沒能很有骨氣地拒絕這個陷阱。
入夜時分,他拿着那張房卡應約前去,叩響了房門。
畢竟,該道的歉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