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之前,永島臨設想了很多種可能性。
起初他為阮雪舟輕佻的态度倍感傷懷,但握着摩挲出了溫度的房卡站在這扇房門前時,永島臨的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三十代的人性格和習慣突然翻天覆地改變的幾率并不高。退一步說,這兩年多阮雪舟一直對他視若無睹,就算真的對私人關系放縱了起來,按常理來講,也輪不到找他。
所以,阮雪舟那樣行事應該是故意的,大概率隻是為了把他騙過來。
至于他實際上要幹什麼……永島還是毫無頭緒。
懷着任人宰割的心态推門而入,最先嗅到的是清新的淡淡果香,源頭是一個法國牌子的香氛蠟燭,清淺的柑橘氣息襯得室内氛圍一派平靜安甯,與從前家裡床笫間的氣息有幾分相似。
阮雪舟換了身衣服坐在床邊,光澤柔黑的頭發洗過還未幹透,乖順的貼着雪白的耳垂。他用眼神示意永島在對面的沙發上落座,視線對上的那一瞬,甚至流露出些許純真無辜的味道。
仿佛剛才浪子般塞房卡詐永島的人不是他一樣。
永島臨順着他的意思走到了沙發旁,但并沒有立即坐下,而是先低頭道:“直播時的事情,我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阮雪舟“喔”了一聲,收回了目光,說了句:“沒事,我知道是無意的。”
這一來一回,永島臨說的是日語,敬語得當,客客氣氣。阮雪舟卻是以普通話回他。
兩人的中文與日語皆是母語水平,從前相處時經常是兩種語言夾雜着說,但在這當中又有些微妙的區别。通常談及公事,或是認真約定什麼事情,以及說一些肉麻羞恥的表白酸話時,交流的語言多半是日語。在外面時偶爾還會用上敬語,從而顯示出适當的距離。
私人時間則不一樣,戀人間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好一下又惱一下的,用中文表達格外方便。過去一次不大不小的鬧别扭過後,兩人聊及了對語言交流的看法,并對此達成了一緻意見——“吵架還是用中文比較過瘾诶。”
因此,永島臨一聽到阮雪舟以母語答話,便明白了他在等待下文。并且阮雪舟想聽到的、認為會聽到的,并不是這樣冠冕堂皇公事公辦的話。
永島的确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但無論是噓寒問暖,還是探聽新歡,都不是這種場合下能說的話。
他們之間早就不是能夠随心所欲無話不談的關系了。
氣氛徹底冷下去前,阮雪舟突然站起身,一步步走了過來。
走到他面前時,阮雪舟把手伸向他,就像是要撫摸他的臉頰。
永島的心髒不由自主一陣發緊。
但最終,那隻手隻是劃過一個弧度,落在了他身旁的抽屜把手上。
永島循聲低頭,看到他拉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藥箱。
“你擦藥了嗎?”阮雪舟從藥箱裡取出一個小罐遞給永島,“腿上的傷。”
寬大的袖口随着他遞藥的動作滑落,微微露出纖細白淨的手腕,在燭光搖曳下如夢似幻。
永島跌倒時蹭破的地方的确隻做了簡單的消毒,沒有進一步處理。
不意阮雪舟突如其來的關心,他怔怔地接過藥罐,攥進了手心。
他有些接不住阮雪舟的不按套路出牌,而擾亂他心境的罪魁禍首卻迤迤然坐回了床邊,投來了饒有興味的視線,欣賞着他的無措。
阮雪舟手撐在床上輕笑了一聲,略帶戲弄意味地說:“怎麼,還得要我親手給你擦?”
如果說方才的氣氛還有幾分刻意制造出來的旖旎,這句話就是将他從中一把拉了出來,再徹底打醒。
永島臉色黯然了幾分,起身道:“謝謝你的藥。回去之後,我會好好用的。那就,先不打擾你休息了。”
直至他走到門邊,阮雪舟也沒再說什麼。
永島在廊燈下攤開掌心,看到那瓶藥身上的标簽,不由得出了聲:“這是……”
瓶身上貼着的紙标簽,被人用黑筆寫上去了一行數字。
“我的電話号碼。過幾天等我打給你。”阮雪舟聲音和目光都很坦然,“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這一記直球果然把永島臨再度打懵,一夜之間,寥寥數語,阮雪舟的每一步行為都出乎他的預料,将他的心境秩序攪和得一團亂麻,大起大落。
看到舊情人整個呆住的神情,即便是有着豐富表演經驗的阮雪舟,也差一點就要笑場。
把永島臨送出門後,他也松了口氣,收起了方才的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