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被派去辦事的鐘武回來複命,老遠就喊了他一聲。
慕情也聽見動靜,轉身回頭,就看到了始作俑者。他神色依舊平靜無波,仿佛眼前一切與他毫無幹系。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委屈突然湧了上來。
她看着月懸那張清冷絕塵、仿佛萬事不入心的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喉嚨卻像被一團棉花死死堵住,酸澀感直沖鼻腔。
最終隻擠出一句帶着濃濃鼻音的無語凝噎:“……沈聽寒……我讨厭你……”
月懸眸光微動,似有深潭起了漣漪,卻又迅速歸于平靜。
他看着她泛紅的眼圈和倔強抿着的唇,終是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似乎少了幾分往日的寒冽:“安分些,待在府裡。”
說罷,不再看她,徑自轉身離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處,強撐的委屈和失落全面決堤,慕情終于忍不住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裡,一滴滾燙的淚珠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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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海棠拎着個食盒,悄悄來到慕情的房間,見她蔫蔫地縮在椅子裡,眼睛還腫着,不由歎了口氣。
她遞過一方溫熱的帕子,柔聲道:“怎麼哭了,晚飯也不去吃。”
慕情垂着腦袋,聲音悶悶的,帶着鼻音。
“師姐……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很煩人呀?是不是……巴不得把我送走?”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一個完全不記得的人突然蹦出來,口口聲聲說是她的親友,還各種纏着自己添麻煩……
她也會覺得有些煩惱。
若不是王爺離開的時候特意交代了一句,師兄師姐們應該也樂于将她送到别的地方安置,而不是留在王府。
慕情整個人被難以言喻的沮喪淹沒,沒有了之前的鬥志昂揚。
海棠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你怎麼會這麼覺得?”
“雖然有時候麻煩了一些,但這般赤誠坦率,也不失可愛之處。”她笑了起來,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包糖漬果子,“呐,這是老四給你帶的,說是下午答應你了。還有老五,飯桌上沒見到你,立刻就催着我來找了。”
慕情一愣,接過那包溫熱的果子,又忍不住小聲問:“……那他呢……”
海棠了然一笑,坐到她身邊:“大師兄啊?”
她壓低聲音,帶着點洞悉一切的狡黠:“别看他冷冷淡淡的樣子,其實心裡也是擔心你的。莫醫師前幾日診脈時提過,你身子骨底子極虛,像是受過極重的舊傷或患有難愈的舊疾,經不起半點折騰。這兩日京城又下雪,你的藥可曾斷過一劑?”
她看着慕情微怔的表情,繼續道,“我知道你在府中待得悶,可你的身份沒弄清楚,師父又特意叮囑我們照顧你。大師兄也是擔心,所以才這般小心翼翼,嚴加看顧,不願你亂跑出什麼風險。”
三師姐的話,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慕情心中因委屈而滋生的陰霾,但多少還是有些不開心。
“那我跟着你們,處理些簡單的公務總可以吧?我不會添亂的!” 她試圖争取。
海棠卻輕輕搖頭,正色道:“清明司的性質特殊,處理的案子也十分複雜,不僅要面對妖鬼邪祟,還需面對人心幽微。你一個小姑娘,去摻和這些幹什麼?”
慕情不服氣地撅嘴。
她都已經成年了,海棠師姐當年正式進入清明司協助王爺時,年紀估計比她現在還小上好幾歲。
不過,她終究還是接受了海棠的解釋,乖乖地吃了遲來的晚飯。
海棠陪她說了會兒話,便也離開了,前腳剛回到自己院子,後腳就被月懸叫到了止院。
書房内,燈火通明。
月懸端坐案後,手中雖執筆,目光卻落在跳躍的燭火上。
“她如何了?”聲音聽不出情緒。
海棠在他對面坐下,如實說道:“哭過一場,委屈着呢,不過吃了點東西,哄了哄,現在好多了。”
月懸聞言,握着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松了松,那一直微蹙的眉頭也悄然舒展開一絲。
他知道慕情太悶了,需要給她點事情做。
沉默片刻,他終是開口:“……她想種桃樹,就讓她種吧,地方随她挑,但不能種在止院裡,隻能種在别處。”
海棠笑容頗有些意味深長:“行,明天我去跟她說。”
第二天慕情得到消息,心情終于轉好了些。她也樂于轉移注意力,也不再鬧着往外跑了,好似真成了王府裡最勤勞的小花匠,每日專心種樹。
海棠平日喜歡侍弄花草,便也來給她幫忙,看着她像呵護珍寶一樣侍弄那些桃樹苗。
冬日的寒意漸深,一場細雪又悄然飄落。
月懸處理完一摞公文,略感疲憊。
他起身,習慣性地走到窗邊,推開雕花木窗。寒風裹挾着細雪湧入,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庭院,落在那道纖細忙碌的身影上。
圍牆外,慕情正和花匠一起,小心翼翼地給新栽的桃樹裹上厚厚的草席保暖。
她平日裡素白的臉凍得紅撲撲的,時不時停下來,把凍得通紅的手指攏到嘴邊,呵出一團團白氣,再用力搓一搓,然後繼續埋頭苦幹。
那專注又有點笨拙的模樣,像隻努力囤糧過冬的小松鼠。
鐘武恰好進來給手爐添炭。
月懸的目光依舊落在窗外,聲音平淡無波:“把這個,拿去給她。”
他下巴微擡,示意鐘武手中剛添好的暖爐,“不必提我。”
鐘武愣了一下,撓撓頭,看看主子清冷的側臉,又看看窗外凍得直跺腳的小姑娘,了然地點點頭,應了聲“是”,轉身快步出去了。
不一會兒,慕情驚喜的聲音隐約傳來:“鐘武?這是……給我的嗎?是月懸師兄讓你送來的?”
那聲音裡的期待幾乎要溢出來。
鐘武自然隻能搖頭:“慕情姑娘,是我看你手都凍紅了,正好這爐子剛添好,就想着拿給你暖暖。”
慕情有些失落,但很快安慰好自己,來日方長。
她在止院外親手栽了二十幾株桃花,也不知來年春天,能存活下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