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條長廊安靜的令人恐怖,隻有自己的跫音回響不斷。
猛然間跫音裡多出一絲其他的聲音,咔吱、咔吱,桔梗停下腳步,面不改色地望着前方數以百萬的窗戶。窗紙上自己的影子像是提線木偶般,生硬地扭轉、動作時咔吱、咔吱,做出誇張的各種姿态。緊接着她們的樣子發生變化,逐漸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奈落的影子。
一張張窗戶脫離長廊,向着桔梗撲殺而來,窗戶上的奈落從黑影變成了真實的場景——白靈山,穿着藍色武士服的奈落,尖利的骨刺将她打落山崖。
這是……!
“唔!”
漫天的痛苦情緒闖入桔梗的心扉,這不是她的情緒,這是……是奈落的。
無數的窗戶組合成一個偌大的球體将她監禁其中,那是無數個白靈山的記憶,無數個她和無數個他,重複着無數個他将她打落山崖的場景無數遍。她嘗到了空虛、無望、歇斯底裡的痛苦。
這是怎樣的一種情緒?那般黑暗見不得光,卻濃烈到欲噬她血吞她肉,像是陰溝裡髒污的泥濘在痛苦着祈求或是毀滅天邊的月亮,生不能生死不複見,她無聲落淚。
一定要交換這樣的記憶嗎?
陡然這痛苦化作黑漆漆的瘴氣,桔梗低頭,發現自己心腔的位置已經缭繞起瘴氣,陶土被腐蝕的聲音傳進耳裡。同時無數個場景中射出無數的瘴氣之箭,全向着她而來。
飛速起手、念咒,召喚結界保護住自己。瘴氣之箭射在結界上,大片大片灰飛煙滅。
彌散的瘴氣深處,一點紅藍交織的顔色瞬間吸引了桔梗的注意。
那個是……
門!
巫女靈力爆發,勢頭摧枯拉朽,一半的瘴氣箭雨被化為飛灰,她硬是為自己開出一條道路,縱身一躍,向着“門”的方向沖去。
如果此刻二人能夠看到全局的話,就會發現,他們腳下的地闆猶如一張鏡面,她在鏡面之上,他在鏡面之下。而他們,撲向了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就像是兩條平行的無論怎樣翻轉也無法交彙的軌道上,兩個擦肩而過越來越遠之人。
撲下白靈山的奈落,抱住下墜的桔梗。
抱住了!
緊接着卻一陣天旋地轉,懷中一空,眼前是夜幕下的樹林,清冷寂靜透不過氣,月光皎潔,卻冷眼高懸。
走進樹林,終于,看到了坐在一棵樹下的她。
她陶土的身體被瘴氣腐蝕嚴重,殘破的靈魂難以維系。月光下她握住箭,将靈力注入箭中,緩緩插進胸口的皴裂修補靈魂。
“這份清醒的痛苦,就是我存在的證明……”
“到此為止了。”奈落說着,來到她面前,堅決地握住她手中的箭。
“到此為止了,桔梗。”
……
那扇門在靠近。
桔梗已經能夠看見,是熟悉的繪金魚海浪門。
但她所受的阻力越來越大,瘴氣變得更濃更黑,張牙舞爪的擠壓她的結界。漸漸的那些瘴氣褪去,變成了熟悉的四魂之玉的光芒,化作一隻隻嚣張的手,攀爬她的結界,想要擠壓、穿透。
門,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奈落融合四魂之玉的場景。那時她已光化,隻冥冥中感覺到四魂之玉消失,卻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一切。
那巨大的蜘蛛,那麼空虛、醜陋、絕望。奈落龜裂的臉孔上是桔梗從未設想過的表情,萬念俱灰,連死也不得解脫。
怎麼這樣的痛苦啊……無望的愛,卑微的祈求,什麼都不複存在的空虛。
什麼……都不複存在。
【我隻是想要得到桔梗的心。】
【四魂之玉,并不能真正實現人的願望。】
【即使是死,也無法與桔梗去到同一個地方吧……】
!!
此時此刻,她好像就是奈落,他的痛苦他的絕望他的一切都降臨在她的深心。淚水漣漣,是無法控制的沉重猙獰。唯有屬于桔梗自己的心音在說:
原來愛她的不是鬼蜘蛛之心,是奈落自己啊。
其實,她知道的啊,早就知道。
在被奈落的蛛絲污染的那時候,他們的感情、心聲相連,她就已經知道了啊。
不過是不想在意,自欺欺人罷了。
他将自己蒙蔽至臨死之際,她又何嘗不是?
“唔!”胸口再度傳來劇痛,本已被淨化的瘴氣再一次纏住她心胸處,與此同時那密密麻麻四魂之玉的手撕開她的結界,彙合成一支尖利的箭,刺向她的心。
箭镞紮進皮膚的瞬間,久違的激烈的痛幾乎奪走桔梗的意識。好痛,就像是悲劇的那天被撕裂肩膀的痛楚一樣。
調動起靈力,抵禦四魂之玉的侵蝕,抵禦這支箭。桔梗努力支撐着,以全身靈力将箭尖一點點推離體内,延伸至千肢百骸的痛楚卻愈演愈烈——
“桔梗!”
一聲呼喊,像是跨越遙遠的時空傳來。猛地一隻大手握在箭上,狠狠一拔!
箭被拔掉,桔梗的身體随之前傾,大口大口的喘息。失去平衡的身子,撲入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擡頭,眼前是一張寫滿擔憂的焦急臉孔,如刀削斧鑿,眉頭擰得那麼緊,一雙紅色的眼睛像是兩輪燃着的血月。
就在奈落拔下樹下桔梗手中箭的一刻,他看到錯位的畫面,另一個桔梗因他的幫助而驅離紮入心髒的箭,随後就力氣一洩,向他栽來。
奈落趕忙抱住她。
這個觸感,這熟悉的氣息感覺……
是真正的她!
“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四目相對,桔梗愣了一瞬。
蓦然間心湖泛起漣漪,臉頰一瞬間燙的要命,有什麼東西撞擊在了心牆。桔梗别過臉去,不禁用一隻手貼着熱燙的臉,胸中砰砰作響,避過奈落同樣滾燙的擔憂目光,說道:“我沒事。”
餘光裡看見,奈落剛剛拔箭的那隻手,被灼傷出黑色的碳化,她忽然覺得有些酸楚,心裡有些潮濕。
傷成這樣都感覺不到,隻顧着拔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