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知道怎樣去愛啊。

空氣中飄來血腥味，奈落很快收斂心神，注目前方，手臂卻下意識攬緊了桔梗的腰。

桔梗感覺到了，側目看他一眼，旋即也嚴陣以待。

血，滿地的血，從高處看更驚心，先是稀松落在草地的血，在蔓延向一座湖泊的途中逐漸變濃變多，至湖岸處已是近乎黑色的血泊。同樣排布的是散落在地的人類屍體，有武士的，有法師的。湖岸邊堆積一地的屍體與血泊中央，一個穿着藍色千早的巫女，渾身纏繞着死魂蟲，巨大的靈力和怨氣像蛇窟裡黑白交纏的蛇類，舞動在她的身後。

四魂之玉的氣息，就從她身上彌散，桔梗眼底一凜，這氣息，正如奈落說的，像四魂之玉，又不完全一樣。

血泊中掙紮着擡起一隻手，接着是頭顱和上身，頭上一頂滿是血的歪斜的鬥笠。

“你……要堕妖……”這是一個還活着的法師，他的指尖灌注不甘與決心，伸向憤怒的藍衣巫女，另一隻手奮力想要握住滾落在他人屍體上的錫杖。

不好！桔梗見狀心裡一緊，當即舉手做訣一指，一點靈力星光立刻在法師和藍衣巫女中間炸開，形成球體的結界，把法師籠罩其中，擋下了藍衣巫女充滿戾氣的藍色靈力箭雨。

被阻止的藍衣巫女揚起腦袋，憤而睨向桔梗。桔梗推一推奈落的手臂，奈落松開她一些，她落到藍衣巫女和法師之間，寬大的雙袖如同蝴蝶的翅膀，翩跹又淩厲。

“住手。”桔梗向着藍衣巫女，平靜地說。

“你也是亡者？！”藍衣巫女在看到桔梗入場時，露出震驚的表情。

死魂蟲圍着她，也圍着桔梗，形成奇異的月色下對峙的場面，危機四伏的夜色與彼此凄美飛揚的衣袖發絲，皆交織于此。

桔梗打量着對方：“你也是裡陶的……？”

“為什麼阻攔我！”藍衣巫女蓦然憤怒地大吼，“他們都要我消失，把我當作怪物、妖怪！我恨，我不甘心，我才不要就這麼死去！我還沒有、還沒有……”

桔梗身後，渾身是血重傷在地的法師，用兩隻布滿血絲的眼睛，瞪着桔梗：“又是一個亡靈……你們不該繼續徘徊在這裡，你們的時間已經停止了……咳咳，我要把你們送回……另一個世界……啊！”

沒說完的話化作一聲嘶啞慘叫，伴随着某塊腿骨被踩斷的咔吱聲。奈落收回腳，毫不掩飾鄙夷的嘲笑起來：“看到了嗎桔梗，這就是你費盡心思保護的人類，根本不領你的情，隻盼着你去死。”

桔梗沒理他，手指向後一揮，清淨的靈力撫上法師的傷痕累累的身體，傷口開始愈合，被奈落踩斷的腿骨重新接上。接着幾條死魂蟲纏繞起法師，将他帶離這片地帶。法師仍有不甘，卻看到眼前白衣绯袴的巫女開始搖晃，漸漸模糊。他閉上眼睛，在桔梗靈力的安撫下睡去。

好，接下來就該解決面前這個同類的事情了。

“你是人見城夫人？”

藍衣巫女身上的靈力和怨氣以更加瘋狂的姿态交纏着，幾欲沖上天際，桔梗知道對方正處在即将喪失最後一點理智的邊緣。

“我暫時住在人見城而已。我受夠了被法師們騷擾、被當作異類的日子，我想活下去！”

“那人見城的城主……？”

“是一個妖怪，”藍衣巫女擡手指向奈落，“可是為什麼，和你長得一模一樣？雖然你們的氣息完全不同。”

桔梗一蹙眉，意識到這是一個關鍵信息：“既然是妖怪，為什麼肯收留你？”

“他需要我！他要我無法超生的怨恨與愛成為他的養料。作為交換，我可以以人見城夫人的身份在這世間容身。”

藍衣巫女忽然激動起來，顫抖着，近乎嘶吼：“可是，可是啊！為什麼這些人還是不放過我！為什麼傷害我背叛我的人還好好的活着，我的生命我的人生卻都已葬送，我的執念也成為過去式的泡影！我不甘心被超度，可是他們為了對付我竟然來了這麼多人，人見城的武士也對我揮刀相向！”

她指着桔梗大吼：“你也是靈魂殘缺不全的亡者，拖着這副笨重的陶土軀骸不能生也無法安息，你明白嗎？！你明白我們這樣的人！不，我們是怪物，我們根本就是怪物！可是我們的執念我們的怨恨呢？難道就都是可笑的無足挂齒的虛幻嗎？沒有誰比你我更清楚啊！”

深心仿佛被刀鋸橫斜而過，帶來尖銳綿長的痛，從桔梗過往的記憶中掠起波瀾，仿若已愈合的心又一次的被強行翻開了皮肉，滲出鮮紅的淋漓。

像，真像。

怎麼就，這麼像呢？

透過悲憤交加的藍衣巫女，好似看到複活之初那個憤怒、怨恨、迷茫、痛苦無助的自己。

桔梗想要驗證她的一個猜想。

“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叫螢。”

“螢，你知道，和你闊别已久的未婚夫已經來到附近找你了嗎？”眉眼融着點悲傷，桔梗低柔地說，“腐草神官找了你許久，他很想要見到你，他為你買了禮物。”

在集鎮的刺身攤子上重逢腐草神官時，桔梗就察覺到了，他身上沾了骨灰與墓土的味道，現在想來，應是找到了螢曾途經的地方，才染上這氣味。

腐草為螢。

“腐草神官，您來了。”

桔梗側過頭，血泊的盡頭，一身白衣的腐草神官不能置信地望着一切，然後，蹉跌着，一步步艱難地走向螢，穿越滿地的鮮血與屍身。

“螢……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