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臉來……”

螢的眼中倏忽湧出悲傷，太過洶湧濃烈，這一瞬她身上奔騰的氣息再度大亂。

“你背叛我！害得我被妖怪們分食而死！背叛我的你還有臉來？！我好疼啊，腐草，我被它們一口一口的撕咬，痛苦得想要立刻死去，可是好疼啊，疼得死不了……我看着大汩大汩的鮮血從身體每一處殘缺的肉花裡湧出，那些妖怪還在嘲笑我……受盡痛苦而死，我的靈魂根本沒有辦法安息，我恨，我不甘心，你到哪裡去了？不是你說除完這批妖怪就和我一起卸下重任白頭到老嗎？為什麼背叛我！讓我受盡折磨死無全屍！”

“螢，你、你在說什麼……”

面對螢的聲聲質問，腐草顯得是那麼震驚，那麼迷茫。他亦痛苦極了：“螢，你怎麼變成這樣？你死了……怎麼會死，你不是負氣出走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的這具軀體……”又看向桔梗，“你們……怎麼一樣……”

“是炎珠！裡陶的女兒，炎珠！”螢哭喊着，“我不甘心，我一定要留在這個世界，在我找到你，帶你去地獄之前，我無法安息也不想要安息！裡陶死了，被她親手燒制的最後一件作品反噬了，所以我找到她的女兒炎珠，把我複活！可是、可是……那些法師們、神官巫女們，他們不放過我，我的靈力比不上那位桔梗大人，我要一直躲躲藏藏，隻能藏在人見城！”

“蒼天有眼，終于教我見到你了……腐草，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那一刻的螢暴起了全部的力量，手持一張藍色小弓，裹着黑白氣息交纏的箭射向腐草。桔梗隻覺得呼吸驟停，已來不及思考，破魔之箭緊接着射出，輕易擊碎了螢的箭。

兩位巫女相撞的靈力，将螢和腐草都向後推出去一丈地。靈光滅去時，螢難以置信地轉頭向桔梗。

“破魔之箭！你是桔梗？！”

螢歇斯底裡地控訴：“你為什麼要阻攔我？你和我是一樣的人，你不明白嗎？！”

是的，救人是桔梗的本能反應，卻無法忽視感同身受帶來的痛苦、不忍和自我質疑。

多麼像啊，她看到腐草要被害死，便出手相救。此時她所處的位置，和彼時戈薇的位置，又有多大不同？

若不是親身經曆了一次，旁觀者又怎能體會到當事者痛苦的十分之一？

“是，我是桔梗。”桔梗發自内心地，去安撫螢。

“螢，腐草神官并不知曉你的情況，他一直在尋找你，你們之間有誤會，先讓他解釋給你，你聽完了再做決定可以嗎？”

“你在說笑嗎，桔梗！”悲憤和不解讓螢的雙眸射出更加瘋癫的冷光，“有誤會又如何？沒有又如何？能改變我被群妖一口一□□活蠶食的事實嗎？是誤會我就能活過來嗎？！”

“你明明是和我一樣的人，桔梗，你為什麼不理解我，為什麼啊！”

桔梗說不出話了，她的臉色變白，她的内心劇烈掙紮，顫抖的指尖暴露這一切。

螢忽然瘋狂地笑起來，被死魂蟲纏繞着飛起。腐草倒吸一口氣，跌跌撞撞地伸出手追去，“螢！你去哪裡？！螢！螢！！！”

那是人見城的方向，桔梗下意識追了幾步，旋即，腰又被箍住。奈落修長的健臂極具力量感，一下子就将她拽離地面，周身都是他的堅固滾燙。

桔梗轉眸，對上奈落的眼睛，再一看腐草神官還在地上踉跄追着，忙說：“帶上他！”

“哼。”奈落抱怨了一句，卻還是伸過去一條觸手，卷了腐草神官起來。

他才懶得管人家的事，隻對人見城那個可能冒充他的人，感興趣得多。他想看看是不是四魂之玉在搞鬼，居然落魄到要變成他奈落的模樣招搖撞騙。

人見城。

崔嵬的城府充滿了空蕩的黃土味，夜色如幹涸了血的幕布透不過氣，陰雲綴滿天穹。立在高樓前的螢，陰風射眸，用一種歇斯底裡到無比平靜的姿态看着他們，看着腐草。

腐草神官白色的狩衣已經沾上了斑駁的血，他不管不顧地朝螢走去，“你聽我說，螢，那天我發現妖怪們要襲擊我住的村子，我才先去處理。等我殺完那些妖怪去與你會合，卻找不見你，聽人說你因為我的失約負氣出走了，這幾個月我一直都在尋找你！”

“……”

從他們對峙的話裡，桔梗終于拼湊出來龍去脈。

故事的全貌，和她與犬夜叉的故事，那麼相似，又不相同。

螢是腐草神官曾救下的普通女孩，那是他們都還小的時候。螢的村子被妖怪襲擊，家人全部殒命。仇恨和悲痛，讓這個堅毅而絕望的女孩選擇了成為和腐草神官一樣的人，同妖怪戰鬥的人。

他們努力修行，雲遊除妖，每隔幾個月相聚一次，就這樣慢慢長大，慢慢走到一起，定下了婚約。

螢原本叫螢子，為了腐草神官，改名為螢。

他們約定，等消滅了盤踞在吉田山的一群惡劣的妖怪後，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築屋，定居下來。

就在他們相約除妖的那天，腐草神官發現，自己暫住的村子附近，有一群妖怪在埋伏。

腐草神官怎麼能允許這樣的事？便先去處理這些妖怪。等他殺光了妖怪，趕到吉田山下與螢相約的地方，卻再也沒有看見螢，是進山砍柴的村民告訴他，螢負氣出走了。

而螢呢？從她嘴裡說出的，完全是另一個故事。她沒有等到腐草神官，卻等來了無數兇殘的妖怪，寡不敵衆。

桔梗不忍聽。

奈落說：“真是蠢貨，你們被妖怪算計了。”

桔梗的視線射向他。

“不是我。”奈落頗為不爽，他算計這兩個沒用的神官巫女做什麼？他們又沒有四魂之玉。

奈落不爽的是，他可是戰國第一陰謀家，是妖王般的存在。那什麼吉田山名不見經傳的妖怪們，居然和他用相仿的手段對付敵人？

一定是因為聽說了他的事迹，驚為天人，才進行拙劣的模仿。還沒模仿到他挑撥人類自相殘殺片葉不沾身的精髓。

廢物。

此刻腐草神官悔不當初，怎麼會這樣呢？他全身的力氣都洩了，撲向螢，隻想将這因他的愚蠢而枉死的女孩，抱進懷裡。

可他伸出的雙臂抱住的隻是點點悲傷的戾氣碎片，就像螢火，抓不住，在他的臂彎中閃爍消失，而螢，已經被死魂蟲纏繞着遠去。

“螢！！”

腐草神官的哀鳴響徹，義無反顧向心愛的怨恨着他的女孩追去。

桔梗低垂下眉眼，深沉的夜色灑落她的臉，教奈落看不清她的表情。修長的劍眉緩緩蹙起，奈落抿緊嘴唇，無聲觀察她。

她向那兩人離去的方向走了幾步，停下來。卻見她忽然間回身，已是張弓拉箭的姿态，破魔之箭霎時向着另一個方向猛然射去！

“啊！”那個方向，一團黑暗中，被射中的人發出一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