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傳信回去,讓尚藥局多挑幾個醫官和産婆伺候着她,動靜大些,務必熱鬧起來。”
他令命欲奔走,我讓他回來。
“去太史局,就說太子歸朝,妖鬼退避,裡面會有聰明人知道意思的。”
禅房重歸寂靜,我走到架子上的佩劍前,忽的将劍拔出來,盯着映出我雙眼的劍鋒,道:“本宮許久沒有碰刀劍了。”
謝靈仙在明燭殿已久,知道在我為何總是一副作壁上觀的冷淡樣子。
及笄前的冬獵中,因為與大皇子争奪獵物而被誤射中右肩,後來我便稱自己舊傷未愈,再也沒去過狩獵了。謝靈仙方才手放着的位置就是我那塊傷疤在的地方,我能覺出她神情怔愣。
又輕輕喚了我一聲殿下。
我知她身處深宮,即便不願和男子共處一室,有時卻也身不由己。就如同我曾和皇帝說無意招驸馬,隻願潇灑一生,可是卻還是白白得了兩個不知身份來曆的男寵。
若說這不是褚妃的眼線,我斷然是不信的,所以我固然生氣,卻也氣不到謝靈仙頭上。
我道:“其實我并無舊傷,十四歲那年的冬獵中我的獵物并不比其他帝子差,那一箭傷口雖深卻不緻命,我撐到了最後面聖,卻被父皇打發去療傷,隻是誇贊了幾個兒子英武,對我卻隻是寥寥幾字揭過,隻有太子不忍,為我求賞,他才好像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似的。”
真是好笑。
謝靈仙道:“陛下不喜女兒家舞槍弄棒?”
北涼比前朝要開朗不知多少倍,即便朝中男臣居多,可太祖帝光輝照耀千百年,斷然談不上用女子這層身份打壓公主。我搖頭:“隻是我用錯了讨他歡心的法子,或者是我妄圖用我的法子讨他歡心。”
後來我就安心守好公主的本分,所以他才能容忍我與謝靈仙尋歡作樂。
在這内宮一呼一吸都要仰仗一人。
可是我快厭倦這樣的日子了。
我道:“謝靈仙,陪我在雪地裡走走。”
謝靈仙道:“好,我與殿下同去。”
月鈎凜冽,欲墜重霄,松青風寂。
霜雪與檀香鋪了滿地。
本該是好光景,奈何心裡惆怅,再好的天色也無心欣賞,恍惚之間覺得自己這一身黑衣袍在雪地之中,就同棋盤上的黑子沒什麼區别。
天地為盤,而我為棋子。
俯仰進退都是算計。
謝靈仙道:“太子性格溫和守禮,這些年又愈發恭謹,以免被小人暗害,殿下還是多招募自己的門客幕僚,以備不時之需,着人去太史局要在天象上有所準備,用災星沖帝星來壓她氣焰,但是臣覺得還不夠,有些事終歸還是落在朝堂上,殿下若是真想幫太子殿下,那就不能隻停步在内宮,有些事還是盡早準備為好。”
果然還是謝靈仙懂我。
我确實想幫他,但我更想幫自己。
我擡頭望月,良久才問:“謝靈仙啊,你說我能抓住天上月嗎?”
謝靈仙道:“天上月不可得,水中月不可得,心中月觸手可得。”
皇帝賜我男寵,我雖氣惱,卻也僅此而已,但是這背後卻是越來越不加以遮掩的輕視。
我未嘗不能隻做一個乖順懂事的女兒。
但在這皇宮中,一切順着旁人的心意,那隻有死路一條。
哪怕這所謂的旁人是我的父親,是天子,是萬鈞皇權。
謝靈仙早早顯露出她在政事上的天分,可是我私心願意她在内宮陪着我,以至于她後來去朝堂時有諸多蹉跎坎坷。
但她倒反過來安慰我。
這個節骨眼上她若是有心去攪和進去東宮的事,若是被發現了不僅自己要獲罪,我也會被連累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