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槐安一擡眼就是手機屏幕裡自己大半張呆傻的臉和後邊表情淡淡的林啟羽。手機往下挪挪,江槐安小心翼翼注視着屏幕裡林啟羽上挑的丹鳳眼,輕聲說:“茄子。”
合照定格。
江槐安收到照片後反反複複了好一會,又極其遺憾林啟羽拍糊的單人照,最終都收藏起來了。
趁江槐安搗鼓手機,林啟羽不動聲色地打量,據他觀察。其實很好認,江槐安的朋友圈發過這些立牌的照片,大多數是鉛筆初稿,場上除了這兩個立牌還有其他江槐安的作品,那些形象無一例外,都是打形大膽,同時用圓鈍的造型表現出來昆蟲外觀上的細節處。因此這些昆蟲形象看起來真實又萌,蠻受合影歡迎。
他們隻留下這一張合影。林啟羽完全沒意識到江槐安欲言又止的神色,陪着他把剩下的立牌都拍了個遍。
江槐安返程路一改正襟危坐,低着頭在手機上看同城發布的一些打卡視頻。
在小卷手作裡坐定,林啟羽用關你什麼事五字箴言回複完兩個小時前,妹妹林望舒“林啟羽放假不回家是要在哪風流快活”的質問,擡頭看見點好單的江槐安不安分地動來動去。
林啟羽奇怪:“椅子上有針嗎?”
“啊?”江槐安完全想不明白為什麼林啟羽會這麼說,他很快抛之腦後,按耐不住把手機調到一條視頻,眼神中帶着期待,遞給林啟羽看,“我剛剛一直在看這個。”
視頻是一個顔值博主在剛才的展台的照片展示,博主帶尤裡卡蟬鳴的詞條評論:本來隻是逛展,能找到這麼好的打卡點我也很驚喜!博主小有名氣,粉絲有誇博主逆天顔值的,也有誇取景好求地址的,評論區一片和諧。
江槐安不安地澄清了一下:“對不起,我沒有想誇耀的意思,我隻是太開心了,大家看起來都很喜歡…”
“我很期待這個展會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刷到這條視頻了,我一眼就看到有我畫過的東西。”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林啟羽把端上來的芭菲挪到江槐安面前,“你畫得很好,大家也喜歡,是好事。”
“謝謝你。”江槐安拿起銀勺又笑了,這次是很滿足地笑,“我沒想到把它們買掉之後還能在這麼好的地方再見到。”
“…買掉?”林啟羽皺了皺眉。不怪他敏感,畢竟江槐安的話聽起來像離婚後争取不到孩子撫養權,連見孩子一面都靠偶遇的可憐人。
“就是,把它們賣給了一個熟人?我以為會被用來當素材的,沒想到會用在這種地方。”
“買賣簽的合同上沒有說明它們的使用版權嗎?”靜默幾秒,林啟羽終于接受這話語背後代表江槐安的一無所知,不由得眉心一跳。
江槐安愣住了:“我們沒有簽合同……”
“……你是笨蛋嗎?”林啟羽沒忍住質問出聲,“為什麼不簽合同,你上趕着送這麼大便宜?”
江槐安整個人蔫蔫的,“是小時候在畫室認識的學長…”
“哼。”林啟羽怪聲怪氣的。
“我不是不想和他簽合同,是當時我還未成年,他告訴我簽了也沒用,他會多給我一點錢的。”江槐安雙手讨好地把芭菲往林啟羽方向推,讪讪地笑,“你吃一口這個下下火……”
“我看起來很餓嗎?”
江槐安忙搖頭。
林啟羽覺得太陽穴都在抽抽,“笨蛋,被人騙還要幫數錢的笨蛋。你當時多大?”
“十七歲。”見林啟羽不為所動,江槐安收回手,在桌子底下不安地來回捏着。
“十六周歲以上靠自己掙錢的人就是民事行為能力人了,你那個時候…”林啟羽閉了閉眼緩和頭腦中的煩躁,一睜眼就是江槐安收着肩膀垂下頭,恨不得埋進地下的模樣,猛地頓住了。
他突然想起來,在展廳晦暗燈光下,悶悶說着“家裡人過世”的江槐安,又想起即使是暑假,總是如同NPC般刷新在b大附近的江槐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他卻一言不可發。
在他思緒千回百轉之時,久久不聽下文的江槐安偷偷摸摸瞄了他一眼,像是一隻被困在陷阱裡的小動物,不安地偵查了一下,連掙紮都是細微的。
林啟羽靜靜注視着江槐安腦袋頂圓圓的發旋,輕輕地吐了口氣,放緩了語氣,“江槐安,放假也住在b大嗎?”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沉重地點了點頭。林啟羽呼吸一滞,好半天才找得回自己的聲音。他搭上已經開始融化的芭菲的杯壁,發現水汽已經将其浸得濕漉漉,随着他的觸碰,一顆顆小水珠凝成大水珠滾落在他的掌心。
林啟羽的心仿佛也塞滿濕透的紙巾,他輕輕地把芭菲又推回去,玻璃杯底和木桌版摩擦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要化掉了,你不是想吃嗎?”
江槐安悶悶地“嗯”了一聲,這氣音般的聲響裡,林啟羽什麼也捕捉不到。隻見江槐安仍是低着頭,一手直直撐在大腿上——林啟羽懷疑不是這隻手撐着,江槐安已經要倒下了,另一手慢吞吞摸索到勺子,眼睛也看不見,卻能準确挖到自己嘴巴裡。
“在b大也很好,我找你比較方便。”林啟羽斟酌着說,江槐安終于面露疑惑擡起來頭,腮幫子裡似乎還含着一口冰淇淋,看起來鼓鼓的,睜圓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我也住在附近。”林啟羽心下蓦地一松,說話也變得順暢,“除了已經買掉的那些,還畫過别的嗎,我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