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邊有車對林啟羽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他前一天晚上給母親發消息,第二天早上他就能出現在天香閣,和母親及其朋友一起喝早茶。
林啟羽的母親,柳凝女士,是國内頗具影響力的文學期刊裡的首席評論家。她的莫逆之交許蘭英,則是知名文學翻譯家,并且熱衷于國内外的文化交流活動。許蘭英前不久牽頭舉辦的展覽《尤裡卡蟬鳴》大獲成功,業内都認為是藝界盛事。
林啟羽推開包廂門,兩位剛瓜分完一籠蝦餃。林啟羽點頭簡單打了聲招呼,“許姨,媽。”
柳凝朝他晃晃筷子:“來得晚的人吃不上好東西。”
許蘭英笑得不行:“啟羽,你媽老和我搶,你得幫我忙啊。”
“我來隻會每樣給你們剩單數個。”林啟羽不為所動,淡定地坐到位置上。
兩位文藝界名人就“哎呀哎呀”連聲叫喚起來,互相責怪是誰把林啟羽帶得鐵石心腸。
許蘭英終身未嫁,但酷愛逗小孩,林啟羽和妹妹林望舒小時候都遭過她的毒手。隻是林啟羽越長大越冷酷無情,許蘭英的伎倆又一次落空後,哀嚎“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轉身專心逗弄笑哭都很驚天動地的林望舒。
但不管怎麼說,許蘭英是真的把林啟羽當自己孩子看。
許蘭英滿足地吃掉最後一個水晶兔餃,調侃林啟羽:“怎麼有空來和我吃飯了?昨天你媽和我說,我還以為今天太陽要從西邊升起了。”
“許姨辦的《尤裡卡蟬鳴》,我去看了。”林啟羽原本就是象征性地吃幾口,現在幹脆放下了筷子。
許蘭英笑呵呵地問:“我還真沒想到你去看了。覺得怎麼樣?”
“辦得非常好,無論是形式還是内容對比國内别的展覽,都是首屈一指。”這話是實話,隻是林啟羽平時說話都是内斂或帶刺,從不會如此不吝誇贊,許蘭英聽完吓得連問林啟羽是不是被奪舍了。
“沒有。”林啟羽面露無奈,“裡面仿十三塔的裝置我印象很深。”
許蘭英一副放下心來的誇張模樣,“那就行,能入我們小林少爺的青眼,這展我辦得也算值了,是不是啊柳凝?”
柳凝女士淡笑不語,隻是意味深長地瞥了林啟羽一眼,下筷争搶天鵝酥,柳許兩人筷子又打起了架。
“不過,許姨。”林啟羽話鋒一轉,這一出聲累得許蘭英輸掉天鵝酥,她的表情頗為哀怨,柳凝則笑得得意洋洋,事不關己品嘗美味。
“展覽不全是你親手安排的吧?”
“哎喲在這等我呢!”許蘭英停頓一下,又變成笑眯眯的,“确實不是我安排的,展覽的娛樂部分我隻做文件批準而已。”
“總得漏點給社會機構,不然哪來那麼大的噱頭。”林啟羽不緊不慢把她未盡之言補充完。
“說話真狠,是真的打算不幫家裡的忙啊?總點破場面話可就要沒有合作夥伴了哦。”許蘭英也不在意,懶洋洋地說,“是這麼個意思,怎麼了嗎?”
“如果這些機構參辦的部分被爆出版權問題,會對展覽聲譽的影響很大。”林啟羽繼續抛餌,望着許蘭英依舊輕松惬意的臉,隻等她追問,林啟羽就會把騙買江槐安作品的工作室的名字說出來。
聖利工作室,真有夠難聽的。林啟羽昨晚循着參辦名單一個個找每個工作室對應負責部分,終于把它揪出來時,心裡都忍不住輕蔑。
“笃笃笃”
許蘭英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服務員敲門進來上菜,房間瞬時安靜下來,隻有碗碟之間清脆的磕碰聲。
服務員離開時柳凝也解決完碗裡的東西,許蘭英朝她試了個眼色,她極輕地點了點頭。
“啟羽,不管你想為誰争口氣,這件事我們都隻能假裝不知道。”許蘭英看見林啟羽臉上的怔愣,内心閃過一絲不忍。
“我們一旦主動,損失就是必然的,放任不管損失隻是可能性存在。展覽還在展出期間,他們不可能自損八百,況且這件事本身是外邊的事,他們不會惹火上身的。”
“啟羽,就算你很不滿意,我也隻能以個人名義幫你。”
但一位個人藝術家除了聲望以外還有什麼嗎?聲望隻是錦上添花的裝飾卻做不了脅迫他人的利器。
許蘭英端起茶抿了一口,在心裡歎了口氣。林啟羽一直沉默地坐着,臉上又擺起要死不活的表情。
為什麼進忠言的大臣老被皇帝貶谪,他算是明白了,因為實在太難聽。
林啟羽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伸手夾了兩塊熱氣騰騰的春卷到自己碗裡,不忘關切地提醒許蘭英,“許姨趁熱吃吧,這個一份隻有三個。”
許蘭英還在替林啟羽傷春悲秋,一眨眼柳凝已經把最後一塊塞進自己嘴裡,并露出勝利女神的微笑。
最後這頓早茶,以許蘭英打包帶走她多加又吃不下的兩碟春卷結束。
林啟羽送走兩位後,剛坐到車上,還是沒忍住把手機摔到了副座。
他吐了兩口氣,正面色冷冷地盯着前面車的車屁股,手機突然開始不停彈消息提醒
林啟羽不耐煩地一把抓起手機,一看,是江槐安發來的十幾條圖片消息。
他抿抿唇,點開發現全是江槐安拍來的他自己的畫,個别幾張還露出了他努力壓平紙張的手指頭。
林啟羽現在感覺自己腦門挂黑線,很是無語。拉起鍵盤敲個字的功夫,江槐安又唰唰唰發來了二十條新消息。
林啟羽趕緊發了個“停”封印住消息框,過了一會才又彈出一條新消息。
江槐安:小狗縮頭縮腦.gif
林啟羽:别亂動
林啟羽:你之前畫的都在本子上嗎?
江槐安:小狗立正.jpg
江槐安:對
林啟羽:下午還在宿舍嗎?
江槐安:小狗點頭.gif
江槐安撤回一條消息
江槐安:我在的
林啟羽:下午把東西都拿過來我這裡
林啟羽:方便嗎?
林啟羽:不用撤回。
江槐安:小狗點頭.gif
江槐安:那我要去哪裡找你
清平苑a棟603室。
江槐安手裡抱着兩個畫闆,背着塞了好幾個速寫本的書包,對比着手機裡的地址和大堂上的門牌号。
林啟羽準備把車拐進車庫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江槐安看着疑似林啟羽家的房門,心跳如擂鼓,左右為難是先敲門還是先發條消息時,一雙潔淨修長的手悄無聲息從他身側穿過。江槐安被吓一大跳,長大嘴巴驚吓地看着林啟羽嘩啦呼啦地擰鑰匙開門。
“你在做賊?”
江槐安搖搖頭,懷疑林啟羽說這話時嘴巴揚起了一度的微笑,眨眨眼想看清楚些,對方已經推開門進屋了。
林啟羽看着幹幹淨淨的玄關地闆,有些不忍落腳,踮起腳往裡挪了幾步。
林啟羽一轉身就看見他一副要偷油的小老鼠模樣,扯了扯嘴角故作冷淡地接過他手裡的畫闆,指指一雙新拖鞋,“這雙是你的。”
換過鞋江槐安到客廳坐下,隻敢屁股挨沙發邊邊,謹慎地打量了周圍。客廳布置得很簡潔,擺設不多,隻是牆上挂了幾幅字畫,藏品櫃裡似乎放了幾個琥珀工藝品。
林啟羽端了杯水放到茶幾上,同江槐安招招手,“書包。”
“什麼?”江槐安疑惑地往他手邊湊了湊。
林啟羽停頓了兩秒把手收回進衣兜裡,“書包一直背着不累嗎?”
“…也還好。”江槐安有些虛弱地說,僵硬地把書包脫下,林啟羽順勢接過,坐在了他身邊。
“東西在裡邊?”
“對,我都拿過來,我放在裡面了。”
沙發不算小,兩人之間也隔着一些距離,江槐安仍舊在林啟羽坐下一瞬間渾身繃得很緊。他第一次清晰感知到自己所處的是林啟羽的地盤,他每天生活的地方。
江槐安掩飾性地端起水杯小口喝着,餘光偷瞄林啟羽利落地把幾本畫本都拿出來,然後目不斜視地把包整理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要看看。”
“嗯嗯。”江槐安發聲時剛巧在喝水,聲音悶悶的,林啟羽看了他好幾眼,才收回目光翻看起畫本。
江槐安說都拿過來了,一點也不假,林啟羽懷疑他把小學的畫本也翻出來了。有一兩本畫本,上面的線條粗糙畫風稚嫩,連紙頁摸着都有時光的痕迹。
這些作品不同于展覽上那些的嚴謹細緻,而是想象力及其豐富,甚至有幾頁連環畫:拳打馬蜂腳踢螞蟻的螳螂大俠,背過身對不存在的鏡頭漫不經心地說:我隻是不想再讓小花小草受傷。
林啟羽腦子裡立馬蹦出一個圓頭圓腦的小屁孩——江槐安小時候一定嘴巴耳朵也圓圓的,畫完這幅驚天地泣鬼神的史詩級巨作後,憂郁又嚴肅地合上畫本,自以為是劍俠收劍歸鞘。
說不定還歎了口氣。
林啟羽沒忍住輕笑出聲,江槐安立馬警覺地扭過頭,然後看到林啟羽上揚了三十度的笑容。
林啟羽笑起來也是矜持而秀美的,但對于江槐安來說還是太過于驚心動魄了。
他咽了咽口水,細聲細氣地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