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裡待足了三個多時辰,霍淩肩扛手提着滿當當的東西回小院。
入了夜,他盤腿坐在炕上數錢匣裡的銀子。
和山下的農戶相比,趕山客隻要吃得下苦,一年到頭稱得上旱澇保收。
霍淩十八歲起常居山中,到如今已有個五年光景,一年最少也能賺個三十兩上下。
如若挖到了野山參,還能多出來個十幾二十兩,甚至更多。
不過賺歸賺,也還總有花銷的地方。
先是早幾年和大哥一起還的家中外債,以及抵徭役的折銀,再是他一年裡會給哥嫂十兩作公中用度。
而剩下的進賬中,少不得再花去個十幾兩,用在人情來往、吃食日用,或是添置、更換趕山的用具等事上。
像那腳紮子是鐵打的,價貴,因太常用反而容易壞,少不得一季裡換上一副。
腰間的短匕鋒利,早前還有一把使慣的,有次意外掉進山溝裡,不得不花二兩多鍛了把新的。
再有就是大個兒,這狗太能吃,一年到頭算筆賬,補貼到它嘴裡的夥食花銷也得有個幾兩了。
于是年尾裡少則餘下六七兩,多則餘下□□兩,現下匣子裡有銅闆有碎銀,合在一處共是五十兩左右。
要說少,不算少,五十兩能在村裡買上五畝的良田,或是兩頭壯牲口,起一處村屋的話,便是屋頂全蓋青瓦也夠。
要說多,卻也不算多,因上面說的幾樣霍淩都沒有,往後若要按照當初村長的叮囑,一樣樣挨個做過去,且給手裡留一份壓箱底的銀錢,可想而知還得賺多少。
他從前沒娶親時,何時為這些事犯過愁,要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是清閑,但他從未打算做一輩子孤家寡人,如今肩上多了擔子,不覺得沉甸,隻覺得有奔頭。
本着甯多勿少的想法,霍淩自匣子裡取出十五兩,點明白後将幾塊碎銀擱進顔祺縫的竹青色荷包裡,抽繩系了口,睡前放在床頭,省的明天忘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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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好事将近,霍峰和葉素萍近來走到哪裡都是一臉笑模樣。
來往走動的也都少不得打聽一二,為此顔祺多日來跟着葉素萍一起,識得了村裡不少人。
無論什麼人,當面時都是一團和氣,等人走了,葉素萍便會跟他講哪個好相與,哪個是真實在,哪個交不得心。
顔祺一一記下,别的都還是其次,關鍵是下回見了不能叫錯了人。
他也不圖和誰交心,能有個明哥兒一道說說心裡話,家中又有大嫂在便已知足。
将來和霍淩進了山,在山下的時間本就少,人情一事上能省去不少煩惱。
又送走東邊鄰家來的一個媳婦,對方是拿了十個雞蛋來,說要換五個鴨蛋回去給孩子吃。
村裡養鴨的人家不多,霍家的鴨子在葉素萍的操持下算是養得好的,常有人這般上門換。
“這一籃子鴨蛋又滿了,十五那日正好拿去集上賣了,雞蛋我都留着,過幾日做席面好用,暫先不賣。”
葉素萍叫上顔祺一起數蛋,一籃子鴨蛋是四十個,家裡共五隻母鴨子,入夏前天寒,窩裡并不是天天都有蛋,半個月才湊出這麼多。
顔祺知道往常家裡賣蛋,都是讓霍淩連帶山貨一起捎帶着去,這回他應當也能跟着去,遂跟葉素萍道:“到時候我幫嫂子賣蛋。”
“那敢情好。”
葉素萍欣慰笑道:“鎮上大集熱鬧着呢,你正好趁進山前去一趟。”
她自己去不得,是因霍峰農忙時都在地裡,農閑時也多是去鎮上做工,她一個做嫂子的,總不好牽着閨女跟着小叔去叫賣。
實際霍淩要是帶的山貨多了,常有顧不上雞蛋的時候,這東西容易碎,碎一個損失的可都是實打實的銅子。
現在多了個顔祺能添把手,賣蛋就方便得多。
顔祺摸着籃子裡圓潤的蛋,問葉素萍山上能不能養雞鴨。
在鄉下除了田地能打口糧掙銀子外,家裡最值錢的就數雞鴨,養大了能下蛋,老了後還能宰來吃肉,産的糞能肥田,平日給些麥麸、苞米、菜葉就能活,這些東西是家家都有的。
媳婦和夫郎沒法和漢子一樣進城做工,大多隻能靠賣蛋存些體己。
可惜葉素萍給他潑了個冷水。
“這是真不成,山上不比山下,那些個老鷹和夜貓子鳥滿天飛,一抓一個準兒!我過門早,以前聽咱婆母講,她年輕時也曾在山上養過,後來都沒養住,實在想吃了,就去摸幾個野鴨蛋和山雞蛋打個牙祭。”
說到這裡她一笑。
“大峰和老二小時候在山裡長大,沒少幹這事。”
顔祺一聽養不得雞鴨,家裡少了個進項,難免失望,可轉而聽葉素萍講起霍淩,又覺那點不愉淡了。
再一想到今天霍淩就要回來,心裡更是熱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