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物落地,激起陣陣塵土。
霍淩擡起袖子抹一把汗,彎腰又将腳底的幾根爛木頭抱起,大力朝屋外一丢。
上山第一天,他沒急着進山趕山。
以前住久了不覺得,如今有了夫郎,要正經在山裡過日子了,再看這院子确實髒得可以,連他自己都忍不下去,索性撸起袖子幹活。
山上地方大,所以當初院子圍得很是寬敞,他先收拾起兩間雜屋,一間作柴房,裡面和外面牆根下都堆滿了柴,倒是還好,隻需拿掃帚挑去房梁和角落的蛛網,掃掃灰就罷。
另一間就難了,平常懶得進來,有什麼東西順手往裡一丢,收拾起來才覺頭痛。
就說剛剛那幾條糟木頭,也不知當初為何沒直接丢進爐子裡燒了。
還有什麼破了洞的蓑衣,疊在一起的爛柳筐,一節一節的麻繩,幾塊碎了的磚頭……
裡面不少東西霍淩還有印象,大都是爹娘在時家裡的日用了。
他邊收拾邊懷念,最後一身的灰,院裡也多了兩個雜物堆。
一邊是留下還有用的,一邊是扔掉也不覺可惜的,随後淺掃了掃幹淨空出來的泥地,打一盆滿水進去潑上壓一壓塵。
大個兒不解主人在做什麼,進進出出幫了好一陣倒忙,自己去了屋後山上玩耍,等霍淩收拾出個樣子,它也叼着斷了氣的林鼠回來了。
“吐出來。”
霍淩剛洗完手,見狗嘴裡露出個耗子尾巴,嫌棄地朝大個兒說話,又指了指地上。
大個兒聽話得松了嘴,連着三隻死林鼠掉了出來,每個都肥肥的,有巴掌大,因為被它含在嘴裡,沾了口水後簡直埋汰得沒法看。
霍淩皺着鼻子,拎起林鼠尾巴到一旁給它洗幹淨剝了皮,削了樹枝串了,丢進竈膛裡烤。
大個兒哈着氣,在旁邊趴着等待,大尾巴呼啦啦地搖,看這模樣就是沒有多餓,定是已經在山裡吃飽了生食,又撿了幾個回來吃熟的。
要麼說狗太聰明也不好,精得很,快趕上個會打醬油的小崽子了,吃飯還講究個生熟。
等大個兒吃完了加餐,霍淩也啃完了手裡的餅,打掃房子這事不能停,一停就不想幹,因此他一鼓作氣,下午舉着雞毛撣子把睡覺的東屋和西屋也拾掇出來。
炕上鋪的草席也舊了,他摸了摸,盤算着接下來幾日有空時做個新的替換上。
以前不耐煩做的家事,現在忙一天還有的是牛勁。
虧得大哥不在,要是在,定要為此打趣他好幾日。
——
深山之中,林木參天。
淡如煙的晨霧褪去,早起的霍淩看着煥然一新的小院,滿意地摸了摸大個兒的狗頭。
“走,咱爺倆今天上山。”
這次在山裡的時間本就不多,他裝好腳紮子,打算去先前沒怎麼走過的林子看看,多爬幾棵樹。
要下獸套的麻繩也準備好,趁早找地方安上,不說定能套到東西,但隻要有,就能給席面省些個肉錢。
下套子的本事是他跟他爹霍老栓學的,而霍家趕山和捕獵的本事,最早能追溯到霍老太爺霍平原。
那可是白龍山上的傳奇人物,至今說起霍平原,村裡仍有老人能津津樂道與你講半晌故事。
“你當那時候和現在一般太平?人要是在山下有活路,何必要上山和野獸争口食,往前數三輩兒,這地方鳥不拉屎,壓根沒有人管,隻有關内活不下去的流民停下腳,紮了根,搭幾間屋子墾荒糊口。”
“可山那頭的鞑子入了冬沒糧了,就翻山來燒村搶糧,漢子抓去做壯丁,女子哥兒就地糟蹋了,好看的擄回去,或是直接殺!”
老人說到這裡,往往要搖着頭唏噓許久,再嘬巴兩口土旱煙。
“人給逼得沒辦法,隻得躲進山裡去,為了唬住那些鞑子,好讓他們不敢輕易進山,是霍平原自認還有幾分身手和膽氣,對外宣稱落草為寇,扯大旗做了山匪,說是山匪,實際隻為了給自己和鄉親們尋個活路罷了。”
那時候躲在山裡,無論男女老少都要習武,五六歲的小兒都敢提大刀。
隻是山上能挖野菜種野果,野物遍地,更是不缺一口肉,唯獨種不出糧食,以及人吃五谷雜糧,總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藥材也是缺的,需下山用山貨換。
後來有幾次,下山換糧換藥的時候遇見不平事,霍老太爺帶人提刀砍過幾個仗勢欺人的惡人腦袋,鞑子過境的時候,更是沒少取人性命,兇名傳出,愈發沒人敢招惹。
又過幾年,朝廷終于出了一員大将,帶兵打跑了鞑子,然而後來數年裡,仍時有小隊的鞑子擾境,霍老太爺最後仍舊死于鞑子刀下,沒能得個下山養老的善終。
幸而留下個兒子,沒有絕了後。
不單霍家,現今長林縣不少人的祖輩,皆是這般埋骨白山。
這也是為何長林縣多年來地廣人稀的緣由,實是早年裡人死的多,生的少。
收回思緒,霍淩看向腳下的山地,搓了兩下枯草落葉。
北地無盡的大雪早已将一切洗淨,太爺年輕時的故事對于他們這輩人而言已經很久遠,可回回在山裡行走時,都會不可避免地想起來這些聽過的故事。
他走走停停,觀察着山地上野兔、榛雞、狍鹿以及野豬等經過的痕迹。
當中小的獵物需下“跳套”,借助有韌勁的細樹枝子,待兔子野雞誤入後樹枝收緊彈起,能高懸在半空中,省的一些個吃肉的野物直接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