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祺跟着喊了人,雖不認識,都叫嫂子總沒錯。
說話的婦人是齊紅梅的弟妹金氏,曾想給霍淩說親,最後沒成,為免她繼續說些有的沒的,齊紅梅趁機插話道:“那你們趕緊去,别耽誤了,去晚了油坊那頭有人搶了先,又要多等好一陣。”
話說完便也就此分開,金氏等人走遠了,朝齊紅梅努努嘴,“嫂子你可瞧見了,那哥兒一身簇新衣裳,霍老二真是舍得。”
又道:“顔家哥兒病恹恹的,還沒進門就先吃藥,去麻兒村怎可能隻是為了榨燈油,多半還是去找馬胡子。”
她“啧”幾聲,“本還以為霍老二多高的眼光,拖到今日,愣是配了這麼一号。”
想當初她曾想把自己娘家堂叔家的哥兒說給霍淩,然而任她怎麼說霍淩賺得多,家裡月月都要吃幾回肉,連狗都有棒骨啃,堂叔家仍是不樂意,還怪她怎說個趕山的漢子,哪是盼堂弟好的樣子,把她氣得夠嗆。
然則人到底是愛偏向自家親戚,這事過了兩年,金氏眼看顔祺這等模樣不多出衆的哥兒進了霍家門,都能混一身新衣裳,不怪堂叔家沒眼光,反倒酸起顔祺來。
齊紅梅眼皮都不擡一下,淡淡道:“又沒花你的錢,扯你的布,管那麼多作甚。”
金氏鼻子裡哼出一口氣,還待說什麼,一低頭卻先看見一片婆婆丁,頓時把霍老二抛到腦後。
“嫂子快來!”
天大地大,再沒什麼比這時節挖野菜更要緊的。
另一邊。
霍淩和顔祺走了好半晌,說了不少話,不覺腿腳累,待瞧見了路那頭的幾間村屋,便知是到了麻兒村的地界。
榨油需要時間,故而先去了王家油坊放下火麻籽,若是自帶麻籽來榨油,一斤隻收兩文錢,比直接買火麻油便宜許多。
霍淩數了二十個銅闆給出去,王家夫郎收了銀錢,見顔祺眼生,問道:“這是你家的誰,從前沒見來過。”
“是我夫郎,姓顔。”
王家夫郎驚訝一瞬,鄰近幾個村誰不知霍家老二打了好些年光棍,沒成想不聲不響地領了個哥兒回家,面上客氣寒暄,“原是顔哥兒。”
随後彼此說定晚些時候來取燈油,霍淩和顔祺這才離開。
相較油坊,馬胡子家更好尋,嗅着草藥味走便錯不了。
馬胡子見來人是霍淩和顔祺,喊人進屋坐。
“你們來的倒是早,可見是把這事放在心上的。”
身為郎中,哪個不喜這樣聽話的病患,最怕那等怕花錢躲着不來看診的,等小病拖成大病,叫悔也來不及。
指尖搭上小哥兒的手腕,他凝神許久,輕颔首道:“前頭開的那藥不必再吃了,我給你換一副旁的,再吃上個半月瞧瞧。”
一聽上來就是半月,顔祺試着問:“大夫,這藥非得吃那麼久麼?”
他其實是想說自己沒什麼大毛病,馬胡子卻是笑道:“怎的,怕藥苦?”
顔祺想說不是,卻被霍淩搶白。
“良藥苦口,都聽馬叔的。”
“正是,不過我給你開的這方子還真不怎麼苦。”
馬胡子鋪開紙落下幾個墨字,勸顔祺道:“你别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你歲數不算太大,又是剛成親,不曉得裡頭的利害。”
說到這裡,他瞄一眼霍淩,明顯意有所指。
“要緊記着,有些事和親事一樣都講緣分,該來就來,急不得。”
顔祺一時沒反應過來,霍淩也愣了一下,旋即明了馬胡子怕是在說關于孩子的事。
在旁人瞧來,霍淩二十好幾的才成親,肯定是盼着早要孩子的,霍家兩代單傳,到霍峰、霍淩這輩好不容易得了兩個男丁。
霍大膝下隻一個閨女,霍二再不加把勁,豈不又得斷了根兒。
偏又趕上顔祺這麼個夫郎,眼下瘦巴巴一把,便是懷了,生時恐也要搭上半條命。
霍淩見不知内情的哥兒目露懵懂,不急着在外人面前解釋,隻道:“我都能等到這歲數才成親,别的事上,要急早就急了。”
“那就好說。”
馬胡子高看霍淩一眼,擡手摸摸自己的兩撇小胡子,“方子寫成了,你們且等片刻,我去抓藥來。”
過了一陣子,藥還沒配齊,馬家門口又來輛牛車,風風火火将馬胡子的媳婦接走了。
顔祺問過霍淩才知,馬胡子的媳婦是個有家傳本事的穩婆,兩人也算湊到了一起去,一個管瞧病,一個管接生。
顔祺經此提醒,慢半拍地想明白馬胡子剛剛說的話,眉頭微擰,哥兒本就不如姑娘家好生懷,所以好些人家說親不愛說哥兒,真出嫁了,彩禮也要少兩三成。
自己的肚子若是不争氣……
霍淩忽而見小哥兒換了副憂心忡忡的神情,手還虛虛隔着衣裳搭在肚皮上,心思輕轉,有所猜測。
“我剛剛和馬胡子說的不是場面話,是我心裡确實那麼打算,而且……現在說那些還太早。”
顔祺摸了摸耳朵。
說的也是,他雖是第一次嫁人,但也知道單是睡在一處是懷不上孩子的。
何況還不是一個被窩。
人在外頭,有些話不好再說詳了,兩人止了話頭,肩挨肩坐在一條凳上等馬胡子。
“就,就是這。”
坐着坐着,院外響起熟悉的人聲,霍淩眉毛輕挑,擡頭看去。
木門推開,先進來一個高個頭的漢子,果然是林長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