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楸道:“她不肯說,但瞧她那模樣,應是漪蘭院裡有人染病了。”
漪蘭院如今隻有夢舟與萍姨在,章懷春隻當是萍姨身子有疾,辭了兩位妹妹便随青楸回了西跨院。見了夢舟,她便問:“可是萍姨病了?”
夢舟卻垂着眼畏畏縮縮不敢看她,隻含糊應了聲是。
章懷春并未多心,命青楸替她取來藥箱,便欲往東院去。雙腳還未跨出院門,鄭純便從她身後趕了過來,往她懷裡塞了一隻手爐,又為她戴上昭君套,殷殷叮囑:“從這兒往東院去也得一盞茶的工夫,莫要冒夜風行路。”
章懷春含笑而應:“我曉得的。”
她隻覺,自有了女兒,鄭純待她愈發細緻周到了,而他也較從前愈發忙碌了。白日裡,他不但要照料他纏綿病榻的母親和尚在襁褓裡的女兒,還要為阿父謄抄從九江寄來的那些佛經。
而她,亦是在醫館病人與衛崧間來回奔波,隻有夜裡方能與他說話叙情。
他一片柔腸皆為了她,她卻不敢向他坦白明橋對自己的心思。
前往東院的途中,她忽就生了悔意,心想自己不該小看他的胸襟氣度,好歹在看過萍姨後,回來與他好好談一談。
因一路上想着心事,她也未曾留意夢舟提燈在前引的路不是通往漪蘭院的,還是随她而來的青楸當先察覺不對勁,喚住了前頭的夢舟:“夢舟,你怎将我們引到演武場來了?萍姨不是在漪蘭院?”
夢舟忽就轉身跪倒在了章懷春跟前,将燈置于一旁,趴伏在地請罪:“請女公子恕罪!萍姨并未染病,是……是世子要見女公子,但叮囑婢子不許聲張,婢子不得已……隻能謊稱是萍姨病了……”
在夢舟提到阿兄時,章懷春便再沒心思去聽她後頭又說了些什麼,心海早已不平靜。
“阿兄回來了?”
不待夢舟回答,演武場中央的那座高台上便燃起了一束火光。一陣風過,那束火光倏忽之間被滅了蹤迹,隻隐約見到那高台上伫立着一道黑影。
章懷春雖未看清那人的面貌,但那團黑影卻并非是阿兄。
阿兄的身形要比那黑影的身形高大得多。
那是明橋。
章懷春胸中忽湧起了一股滔天怒氣,卻是想不通夢舟為何要幫着明橋來戲弄她。她并未讓夢舟起身,隻對青楸道:“夢舟想是撞了鬼,被那鬼惑了心智,你送她回漪蘭院,給她灌些熱湯下去,讓萍姨好好守着她。”
青楸其實認出了那高台上的黑影正是明橋,并不放心讓章懷春一人留下來:“婢子還是先送女公子回西跨院吧。”
“你送夢舟回漪蘭院!”章懷春加重了語氣,“這頭的事了了,我自會去尋你。”
青楸不敢再違逆,隻得将夢舟扶起,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演武場。
***
章懷春見青楸将那隻燈籠留給了她,便提燈往那高台一步步走了過去。
燈光照在那道黑影上時,見到明橋那張臉,她胸中的怒火早已平息,隻剩疏離:“你想做什麼?”
明橋卻是跳下高台,與她平視,目光坦蕩:“夢舟所言非虛,确是峁哥哥要見你。本也是他在這兒等着姊姊,但他受了傷,受不住這夜裡的寒風冷氣,我便替他在這兒等着姊姊了。”
章懷春并不信他:“既是我阿兄回來了,這兒本是他的家,他回了家為何要躲躲藏藏的?”
“大春姊姊原來不信我。”明橋忽笑了,黯然地背過了身子,低低道,“他說這府裡有他不想見的人,不想讓那人知道他今夜回來過,便隻能讓夢舟給你傳話,想請你過我那兒幫他治傷。”
見他竟知曉阿兄與二女公子之間生了隔閡,章懷春也便打消了對他的疑慮,卻是皺眉問了一句:“你說要我過你那兒為阿兄治傷,又偏選在了這個時辰這個地方,莫非是要我翻牆不成?”
明橋點頭,笑得天真:“隻能委屈大春姊姊了。”似怕她拒絕,又補充了一句,“峁哥哥傷得很重,大春姊姊為救人翻牆,其實也算不得逾矩。”
章懷春隻覺荒唐,内心抵觸,試着與明橋商量:“你能否将阿兄送過來醫治?”
“我得問問峁哥哥。”明橋道,“姊姊随我去文武牆下等峁哥哥的答複吧。”
章懷春并無異言。
行至文武牆下,明橋說了聲稍待,便如靈猴一般蹿上了那堵在章懷春看來高不可攀的牆。
她正猜測着阿兄此次回來的種種緣故,明橋的頭便從那堵牆後冒了出來。他隻用雙手攀着牆頭,并未翻過牆來,面色焦急地道:“峁哥哥昏睡過去了,渾身發熱,我一個人無法帶着他翻牆,隻能請姊姊過來了。”
章懷春如聞霹靂,但在阿兄性命與規矩禮節間,她已然顧不得禮節了,四下裡環顧了一圈,又有些為難:“我過不去你那頭。”
“我為姊姊置架梯子,姊姊再稍侯片刻。”說完,明橋的身影便再次消失在了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