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宮。
李晴央手腕受傷後,每日早晚都要換藥,濃烈的草藥味幾乎掩蓋了連心毒的氣味,若不是那一絲絕無僅有的霧針香氣,她也許會以為,連心毒之事隻是一場夢。
以為沒有發綠的箭矢,沒有喬銀的提醒,
沒有某人的算計。
從昨夜至今日,她一直覺得胸中煩悶,郁郁寡歡,大半日了都不曾有半個微笑。
上官嬷嬷想着她是因為受傷,難受得緊,所以苦着臉。為了讓殿下心情松快些,上官特意叫來樂師舞姬,載歌載舞。
一時間明棠宮熱鬧非凡。
可惜熱鬧了大半個時辰,李晴央都隻是雙眼無神地看着聽着,嘴角沒有半分揚起的意思。
她揉了揉太陽穴,一擡手便瞧見了自己手腕處厚厚的紗布,臉更黑了。
“我不舒服,都下去吧。”她甚是不耐煩。
衆人一怔,她們聽歌賞舞正開心着,不知為何殿下忽的叫停。樂師舞姬更是被吓得原地哆嗦,他們生怕是自己跳得不夠好,惹惱了殿下。
見所有人都一動不動,李晴央的怒火蹭的一下就起來了,眼前的場景和紅陽宴時如出一轍,宮人明明聽見了她說話卻沒有反應,他們又一次将她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她滿腦子都是當日李拓和大臣的嘲弄臉色,仿佛自己此時此刻又被人狠狠羞辱了一番。
積攢的悶氣湧上心頭,從喉間奔湧而出,她紅着臉怒吼道:“宮裡的人都是聾子嗎!”
此言一出,樂師舞姬立馬快步退下,不敢多作停留。須臾間,明棠宮就空了,隻剩幾個貼身宮女。
上官嬷嬷萬萬沒想到事情會适得其反,她小心上前,觀察着殿下的臉色,試探道:“殿下可是傷口疼了,不如老奴扶殿下回内殿休息?”
整日躺着,她都要躺出毛病了。李晴央搖頭,她将怒氣吼出來後舒服了幾分,悶聲道:“我去禦花園走走。”
她站起身來穿過正殿,沒走幾步就被不遠處的香囊吸引了,香囊掉落在地,應是方才的某個樂師舞姬無意間掉落的。
這本不是什麼稀奇之事,然而李晴央覺得那香囊甚是眼熟。
喬銀看出殿下的好奇心思,快步上前撿起香囊,遞給了殿下,“這香囊針腳特别,倒像是殿下在連椟城買的朱紅色花紋錦香囊。”
李晴央接過香囊,仔細觀察起來。
這針線像,也不像。
手中的香囊比她買的更為精巧,絲線嚴密,花紋别緻,一看就知是一位手藝不俗的繡娘所作。
香囊上繡的是一朵淡黃色的松花,散發着清甜的松花香氣。
繡牡丹芍藥的香囊見得多了,偶爾見到繡松花的,倒叫人眼前一亮。
李晴央忽而聯想到了什麼,她眉頭一沉,杏眼轉了半圈,開口道:“這是誰的香囊?繡工不錯。”
見殿下來了興緻,上官嬷嬷忙道:“老奴這就去找人。”
說完,她行了一禮,飛快去追那群樂師舞姬。
不一會兒,上官嬷嬷帶回了一個少年樂師,他抱着琴,一身木色長袍,面容清瘦,仿佛不能承受那把古琴的重量。
“殿下,這是樂師洛荊,香囊乃他的随身之物。”上官嬷嬷道。
“這是你繡的?”李晴央拇指拂過香囊上的松花,語氣中帶了一絲探究。
“奴才幼時生日,姐姐親手繡此香囊贈與奴才,奴才一直帶在身上。”洛荊低着頭,言行十分卑微。
“這繡工甚好,你姐姐也在宮中嗎?”李晴央将香囊歸還于他,面上的愁悶減輕了幾分。
“戰亂時我與姐姐走失,已許多年不曾見過了。”洛荊說到此處,頗有些傷感,“姐姐也許,已不在人世。”
“你既然活得好好的,你姐姐想必也不會過得太差。”李晴央喃喃自語道。
她将目光投向古琴,饒有興味地笑道:“你今年幾歲了?”
“十三。”
“十三歲你就能彈得一手好琴,進宮做樂師,真是天賦異禀。”李晴央笑着誇他。
“殿下謬贊。”洛荊第一次聽貴人當面誇贊,實在是受寵若驚,十分惶恐,衣袍下的手心浸滿了冷汗。
“你擅長彈什麼?”上官嬷嬷問道。
洛荊立馬意會,答道:“奴才為殿下彈一曲流水落花如何?”
“好。”李晴央轉身,坐回榻上。
片刻之前她坐在榻上,隻覺得心煩氣躁,誰能想到不過須臾,她再回到榻上,心情就截然不同了。
她閉上雙眼,安靜傾聽着悠揚的琴聲,似乎能從琴聲中望見汩汩流水上的缤紛落花。
開得正盛的鮮花被風從樹梢吹落,輕輕落在水面上,水下幾尾遊魚搖曳,圍在落花旁玩耍,悠閑自在。
洛荊的手挑動着琴弦,同時也在挑動着李晴央的心弦,她好似從層層霧霾之中窺見了光亮。
原以為,前方是死路一條,是懸崖峭壁,須得她會飛檐走壁曆經重重艱辛才能走過去,不曾想峰回路轉,她發現前方其實是一條生路,縱有荊棘遍布,卻是可平穩行走的大道,隻要她手握斧頭,邊走邊砍,就能到達光明之地。
前路雖險,幸得不是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