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神色各異，雖說都是驚訝，但喬銀臉色中顯露出幾分敬服，夏汐秋玥和一衆丫鬟面上則是浮現出幾分鄙夷，

而紫蔓，沉思幾瞬後有禮數地笑道：“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叨擾殿下。”

這是婉言拒絕的意思。

李晴央不明所以，她隻想和美人多接觸接觸，與身份何幹。她說道：“我在此處也是無聊，算不上叨擾。”

紫蔓眨了眨眼，須臾之間思緒萬千，末了她淺淺一笑，端坐于李晴央身旁，“恭敬不如從命。”

“說起來，我和你應該算同一日入周府的。”李晴央道。

她從夏汐處聽說了紫蔓的事，知道紫蔓是知春縣縣令尋來的人，略一推算，便知她們是同日到的周府。

“那一日後，我們的日子都與從前不同了，真是緣分。”她不禁感慨。

紫蔓心中苦澀一笑，自己的日子同從前是一樣的，仍舊是以色侍人，并無變化。

這從民間尋回的殿下，自那日起，從鄉野村姑搖身一變成為身份最尊貴的人，隻有她才能自稱那日是命運轉折日。

當真是同人不同命。

紫蔓口中發澀，面色并不顯悲苦，仍舊是柔聲迎合，“紫蔓何其有幸，與殿下有這等緣分。”

“我這有玉露團，你嘗嘗。”李晴央見着美人，心生歡喜。

她越看越覺得紫蔓好看，笑得癡癡的。

“多謝。”紫蔓也不客氣，用手帕拿起一塊玉露團，往櫻桃小嘴裡送，“我昨日屋裡也有玉露團，吃着确實美味……”

她咬了一口後，身形一頓，話語就此打住。

昨日的玉露團色澤柔潤，滋味甘美，已是她嘗過的最佳甜點。

她曾以為，此物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可今日嘗了殿下的玉露團，她才明白何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屋裡的玉露團，雖是上品，可色澤、香氣、口感皆不如眼前之物。

兩者雖同為玉露團，卻有雲泥之别，正正與其主人身份相似。

真是讓人長了一番見識。

紫蔓暗暗咬了咬牙，一絲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為玉露團增添了一分甜味，更讓人回味無窮。

“殿下在旁，有人相伴，我覺得這玉露團比我昨日品嘗的更勝一籌。”紫蔓一雙桃花眼笑得彎彎的，其中水色漣漣，清亮似瑩瑩水波，比湖景美上三分。

李晴央莞爾一笑，美人兒不僅長得美，說的話也好聽。

她正想讓她多吃幾塊，紫蔓忽而站起身來：“殿下，我方才走了許久有些發汗，需回屋更衣去。不能久留此地，還請殿下見諒。”

紫蔓說得情真意切，李晴央也不好留人，“那你快些回去吧，莫着涼了。”

聞言，紫蔓及一衆奴仆行禮離去。

一隊腳步聲漸行漸遠的同時，另一隊腳步聲在慢慢靠近湖心亭，為首的是裴既南，他半眯着眼望着紫蔓的背影，面上帶着些許輕蔑。

這賤民還算識趣，懂得自行離開。以她的身份，都不配出現在阿晴跟前，還與阿晴談天，簡直就是僭越。

與裴既南的神态截然不同，秦敦面露癡色，直直盯着紫蔓，一副被勾去了魂的模樣。

裴既南眼角餘光瞥到秦敦面色，他頓生不快，紫蔓不就是一副皮囊嗎，把秦敦迷得七葷八素的。

若說皮囊，待他将阿晴喂養圓潤，天下誰人能比得上阿晴的姿容？

*

入夜，裴府書房。

雷紋青銅香爐中源源不斷地燃着一縷青煙，煙霧飄散，将書房籠罩在淡淡的香氣之中，與外界紛擾隔絕開來。

裴既南神色淡漠，端坐于桌前，握筆寫着回信，他筆下字如遊龍，蒼勁有力，隐約透着一股威懾與冷戾。

一頁收筆時，秦拾正好進門，行色匆匆，臉色難看，他低頭單膝跪地，聲音有些微顫抖：“主上。”

“何事？”裴既南淡淡問道，他仿若無事，拿起一旁的信封，蘸了蘸墨，落筆繼續寫着。

“秦敦和裴玖打了起來。”秦拾道，語氣中破有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裴玖在背後嚼紫蔓的舌根，說從前是紫蔓的恩客，秦敦恰好路過聽見，一拳頭掄了過去，兩人就此扭打成團，我趕到才将兩人分開。”

聞言，裴既南筆鋒一重，濃墨浸透了信紙，湮成了一團黑色，不僅将幾個字吞沒了，還讓原本雅美的一封字變得十分難看。

他擡眼看向秦拾，眼眸中冰冷一片，呼吸略重了些，“這紫蔓，當真是個禍害。”

裴玖乃他堂弟，與秦敦同級，兩人平日雖不親近，但同僚之間也算和氣。紫蔓一個舞姬而已，即使是送給裴玖也不為過，怎的就打起來了？

“秦敦此番陷得太深了。”裴既南冷冷道，額角青筋暴起，眉間蘊着一陣風雨。

這神态秦拾十分熟悉，每當主上容不下一個人，要将其除掉時，就會是如今這般。

也難怪，秦敦漠視軍紀，為一個侍妾對同僚動手，怕是已将紫蔓看得比他自己還重要。

紫蔓不除，秦敦便是一個随時會闖禍、不受控制的禍害，，主上如何能放心用他？

“請主上吩咐。”秦拾道。

裴既南将印了墨的信紙一把扔進火盆中，任由烈焰吞噬墨黑，“不急，事情做得太絕，恐傷人心。過幾日我将秦敦調離，再暗中行事。”

“是。”秦拾起身正要離去，一擡頭便瞧見了殿下那副慘不忍睹的“畫”，心中一緊，想起秦敦從前說過的話——

“當時見到他們兩個人，我馬上就想到了我和紫蔓，這世間的愛情啊，都大差不差，絕對錯不了。”

若真如秦敦所言，主上待殿下如秦敦待紫蔓，豈不是會誤了他們大計？

不。秦拾腦中極力否認，主上果敢堅毅，天縱奇才，隻是為了大業在籠絡殿下罷了，絕不是深陷其中，栽在一個女子手上。

可……秦拾憶起這幾日的樁樁件件，心中總是不安，他猶豫不決之際，裴既南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道：“還有何事？”

“無甚大事。”秦拾看向那副“畫”，笑得有些勉強，“隻是軍中有人戲言，主上同秦敦一般……”

他欲言又止，自行掐斷了後半句。

裴既南何許人也，立即反應過來，他烏黑雙眸中閃過沉思，如深潭般讓人琢磨不透。

如冷箭般的眼神射在秦拾身上，似要将他萬箭穿心。

秦拾自知失言，懊悔不已，此時又不敢動彈，隻能默默接受主上的目光淩遲，背上手心，皆出了一層冷汗。

書房中歸于沉默，唯有火盆中的信紙被火舌吞食，發出“滋滋”的細微聲響。

半晌，信紙成灰，再也辨認不出原本模樣，裴既南冷聲道：“擾亂軍心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