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既南頓了一下,朝她走了過去。
待到跟前,他得以看清她畫了怎樣一幅畫。
那是一副很簡易的畫,幾筆就勾勒出一個輪廓,隻勉強認得出是什麼。其上有街道與人流,他猜應當是畫的廟會。
他不由得輕笑一聲,看得出來,繪畫之人是全然不懂作畫,既無神,也無形。
也罷,一張紙幾點墨而已,她開心便好。
裴既南揮了揮手中紙扇,想讓墨水快些幹,好取了畫離開此地。
今日,真是無聊至極。
他暗自腹诽時,餘光觑到了些異樣之物,他心下一動,仔細端詳起這副畫。
畫上有好些小人,但他們都沒有表情,隻有在畫紙正中央的一對男女,女子笑得甚歡,男子眸中亦有暢意。
看身形,似乎是自己和阿晴。
這……他不可置信地眯起雙眼。
李晴央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他神色變換,發現這畫的奧秘了。
她小臉迅速浮起一抹興奮,俏聲道:“廟會這般大,商品琳琅滿目,但你見慣珍寶,那些不過是尋常之物。
思來想去,不如将今日之景畫下來,留作紀念。隻是我畫技拙劣,實在畫得一般……”
她越說越小聲,腦袋也随之低了下去,很是心虛。
“無妨。”裴既南周身如冰雪般的氣息霎時間消融,化作潺潺流動的春水,柔和地沁潤人心。
他望着她,目光如暖流般環繞着她,“心意才是作畫的第一要義。”
李晴央微微抿了抿唇,一雙杏眼中閃着微光,小小地點了點頭。
她如同藏在枝頭綠葉間的毛絨鳥兒,被樹下的人發現了蹤影,“啾”地一聲喚了出來,其中帶着幾分心思被察覺的羞赧與歡喜。
回府時已是日薄西山,裴既南被人喊去處理公務,李晴央自己随便對付了幾口,覺得有些疲累,便打算早點歇息。
三名侍女為她更衣後,行禮退下。
李晴央徐徐來到梳妝台前,打開妝奁,在妝奁上層,是她午間剛買的香囊,而在妝奁下層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也有一物。
那是一片針狀綠葉。
是她無意中留下的霧針,當時恰好掉在她的裡衣内,所以沒有被發現。
她将霧針小心放置于香囊中,希望這香囊真的有防止腐朽的作用。
眼前的香囊散發着霧針微弱但香醇的氣息,山洞和廟會的記憶重疊在一起。
……“終我一生,必不會忘記今夜。”……
……“小娘子,你有這樣體貼的郎君,真是有福氣啊~”……
她輕輕歎了口氣,似蝴蝶羽翼般的長睫一動一動的,如同飛鳥展翅,在半空中低低飛着。
霧針清淡的香氣彌散在裡屋,與不遠處書房中同樣的氣息融為一體。
裴既南正在桌前處理情報,秦敦和秦拾站在一旁候命。
秦敦動了動鼻子,眉頭擰在一處,感到十分奇怪,他悄聲同秦拾說道:“書房的熏香換了嗎?好似同從前一樣,又好似不一樣。”
秦拾沒有回答,他望向桌上的香爐,記起困在山洞那日,主上讓他在山洞中取了些燃盡的灰燼,放于這香爐底,還一臉鄭重地囑咐他:
“往後燃香,把上層的香灰倒掉即可,底部的香灰切記要留下。”
主上的神情極其肅穆,仿佛這是什麼生死攸關的大事。
這香灰雖說有些奇香,可說到底,也隻是微不足道的灰塵罷了,留它做什麼?
秦拾百思不得其解。
秦敦的話語吸引了裴既南的目光,他略一擡眼,就看見了秦敦腰間的新玉佩。
他記得那是紫蔓在廟會上挑的。
“這玉佩款式有些普通,不如你從前帶的那枚。”裴既南淡淡道,言語之間毫無波瀾。
秦敦不知為何主上會說到自己的玉佩,他不敢搭話,隻瞟了一眼書房正中央那幅如同孩童塗鴉的畫。
他一言難盡地扯了扯嘴角,暗自腹诽道:這畫可不是普通二字能形容的,簡直有些醜到天際了,主上你還不是把它挂在最顯眼的位置。
他心裡翻了個白眼。
*
抵達連椟城的第三日,天色陰沉,空中灰雲遮擋住了陽光,整座城鎮陷入灰蒙之中。
李晴央不願出門,就在府中後院轉悠。後院中有一方小湖,湖水澄清,其上還零星散落着些奇石與荷花,也算賞心悅目。
她就這樣懶懶地坐在亭中,雙目無神望着湖面,湖面不起漣漪,她亦一動不動。
一旁的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殿下是怎麼了。
喬銀膽子大,又擔心殿下,她端了一盞玉露團上前,半跪在殿下腳邊,微仰着頭關切問道:“這玉露團晶瑩剔透,香甜可口,殿下嘗一嘗?”
殿下平日裡最愛甜食,每每吃到點心總是會滿足地笑起來,喬銀希望殿下這回也能開心一些。
玉露團整齊地擺放在琉璃盞中,小巧玲珑,飄香百步,李晴央瞧了一眼,被這别緻的賣相勾起幾分食欲,她夾起一塊放入口中,頓時口舌生香,心情随之開闊不少。
什麼相王魏王聖皇,統統被她抛諸腦後,此時此刻她隻想專注享受美食。
她連吃了好幾塊,直至有幾分飽了才停下,神采恢複了不少,“喬喬,這是你做的玉露團嗎?”
喬銀一愣,慚愧地低下了頭,“我沒有這手藝,這是廚房那邊做好的。”
“你心靈手巧,不說我還真以為是你做的呢。”李晴央笑道。
喬銀讪然一笑,并不言語。
正此時,湖邊走來幾道倩影,走在前頭的正是李晴央昨日見過的紫蔓。
紫蔓薄紗披身,豐腴身姿若隐若現,步伐婀娜多姿,所到之處,美景盡皆失色,仿佛天地之間隻餘她一物,叫人移不開眼。
李晴央也不例外,她看得目不轉睛,視線一直緊随其後。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過炙熱,很快就被紫蔓察覺到,紫蔓饒有興趣地歪了歪頭,朝她走來。
“殿下。”紫蔓走到跟前,虛虛行了一禮。
“這位就是紫蔓娘子吧。”李晴央颔首回禮,“我之前隻聽說過娘子的名号,未曾見過娘子,今日一見,果然是天人之姿。若你得空,何不坐下,與我閑聊一會兒?”
這番話一出,在場衆人皆愣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