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至初九,海家火壺失利的陰翳經時間緩緩沖散,街上漸漸恢複往日喧嘩。織暖近幾日偷摸在街上逛了許久,皆未遇那日婆子所說的擄年輕姑娘的衙役。
手頭上緊的慌,她便去做了幾日雜徭。
隻是做雜徭總覺得不安生,走在青石巷裡,身後會莫名傳來腳步聲,在造紙坊印刷時,又似有人在暗中窺視。
好像有人在跟蹤她。
她決定做完這份工,先暫停去客棧避風頭。
這日夜幕降臨,織暖送完晾好的金素箋紙從東家處領了工錢出來,拐過巷角時,敏銳聽見衣袂窸窣聲。
她猛地回頭,隻見一截黛色袍角慌張閃過牆角。
織暖心頭突突直跳,加快腳步往主街跑去,此刻人多的地方于她而言才是更安全的。
身後腳步聲亦急促起來。
心跳亂了節拍,耳畔隻剩下自己急促呼吸聲和身後愈來愈近的腳步聲。織暖知曉自己不是在怕,她是氣的顫抖。
一定是那日于華容街窺探時,被秦詩發現,惹來了趙月殊的追殺。
就如此迫不及待要她死嗎?
那個‘家’裡,她壓根沒法呆。
娘親的死亡,帶給她的是徹頭徹尾的醒悟。
一昧忍讓對沒良心的人來說不管用,她一定要憑自己的本事好好活下去。
她一咬牙,将手心緊攥的裝滿工錢的荷包丢了出去,拼命往主街奔。
所經之處人逐漸多了起來,轉過最後一個拐角時,大紅燈籠終于映入眼簾。
大興并無宵禁,是以夜晚的城西商鋪人流如織,李記湯餅竈火飄香,劉家綢緞莊的夥計正踮腳取鎏金牌匾下的紗罩燈,往銅油燈盞裡添燈油,來往行人絡繹不絕,一切尋常。
軍巡鋪鋪兵正浩浩蕩蕩整齊有序巡邏,朝這頭走來。
織暖的心穩了下來。
她匿入人群,止步回眸,這才看清追她的是個身着黛色長袍的戴面具男子。
那人手裡還攥着她的荷包,他見勢不妙,猶豫一息轉身便走。
織暖冷眼看着他。
下一瞬,她小跑着迎上軍巡鋪隊伍,觑了眼戴面具之人走的方向,焦急道:“官爺救命!有扒手偷了我的錢包!大過年的,又是在京城,那賊人頂着軍巡鋪巡檢尚且如此嚣張,指不定還敢做出殺人放火的勾當!”
為首的鋪兵聞言立即按住腰刀,他上下打量了眼織暖,眸子倏忽一亮。
眼前姑娘今日穿了身淺綠色苎麻布裙襖,頭發用長長的綠絲帶束了起來,無發簪珠花裝飾,清靜淡雅,一看便是本分姑娘。
“荷包有何特征,扒手往哪跑了?”
織暖指了指方向。
語速飛快道:“官爺,荷包是杏色的,其上繡着金絲虎,内裡統共一兩零三百一十九文錢,扒手帶着周倉面具,身着黛色長袍,朝那邊跑了。”
為首鋪兵順着織暖手指方向望去,大手一揮,一聲令下:“追!”
數名鋪兵即刻若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織暖朝巷子看了眼,嘴角微不可察勾起,她扭頭伏禮,“官爺,我暫住在偏東頭的百姓客棧,荷包追回放在櫃台便是,多謝。”言罷踅身要走。
她不能和戴面具之人碰面。
若碰面,屆時那人為擺脫偷竊嫌疑,定會抓住一切救命稻草,将能說的話全說一通,戳穿她的身份。
她隻是想以他的受罰叫趙月殊吃癟,并不想暴露身份。
按她的規劃,隻要不和那人碰面,無所謂他如何說。
她并不住百姓客棧,隻要現在她走了,即便之後被戳穿身份,屆時也沒人能找到她。
才邁出一步,誰知為首鋪兵卻攔住了她,笑道:“姑娘莫急,盜竊需錄口供,不妨等等,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定能将扒手逮捕歸案!”
夜風拂過,人潮喧嘩,冬日夜風裹挾着寒意掠過,織暖背脊挺的筆直,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官爺辛苦。”織暖颔首,面上甚是恭敬。
她沒理由拒絕,除非心裡有鬼。
心底卻直打鼓,扒手來錄口供時,會不會當面戳穿自己身份,自己要如何不出破綻應對。
出乎意料的是,鋪兵沒帶她去巡鋪房。
而是一家就近的老牌馄饨店包間,萦萦繞繞的白霧蒸氣裡,織暖低頭不語。
鋪兵出去了,包廂唯她一人。
垂頭思忖間,織暖突然有了主意。
忽聽“哐”的一聲。
她擡眸,隻見鋪兵端了兩碗馄饨來,他将其中一碗馄饨推到她面前,本便不大的眼睛眯起來似條縫,語氣和善,“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