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大理寺獄,壁龛内的油封閃着昏暗的光,陰風吹拂惹得光亮晃了晃。
“快走!”
衙役壓着一名身穿囚衣的女子不耐煩道,每走一步,女子腳上的鐵鍊便發出叮當的碰撞聲,那腳腕處已被磨出血泡,女人卻好似不會疼般麻木不仁的挪着步子。
一直走到牢獄盡頭,她雙目失神,緩緩站定。
大理寺獄盡頭是審訊犯人之地,兩側燃着數不清的火盆,擺放着五花八門的刑具,火鉗、釘椅、剝皮凳……
地面上随處可見潮蟲爬過,矩形陳舊桌案後是一把太師椅,桌案對面立着一副巨型血淋淋的審問犯人專用十字架。
面前背對而立的男子轉過身來,他捋捋胡須,神情嚴肅坐到太師椅上。
衙役用膝蓋撞了一下女子,女子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她頭發蓬亂不堪遮住半張臉,眼睛腫脹,不知是哭過還是被打的。
“齊卿卿,說罷,你為何謀殺親夫!在海淮之卧房、書房發現大量馬郁蘭香,而恰好仵作在你夫君體内驗出了大量馬郁蘭毒素,馬郁蘭表面上确實可以凝神安氣,可一旦與别的香料結合,極易産生排異催化大量有毒物。你與海淮之同屋而眠,不惜賭上自己的安危,也要置他與死地,你認不認!”大理寺卿蘇佩坤怒拍驚堂木,高聲道。
齊卿卿出乎意料的平靜,提及海淮之,她眼角的淚悄聲滑落。
她早便分不清自己對海淮之的情感,是喜愛、厭惡、習慣亦或是仇恨。
她和海淮之的婚姻原是場意外。
那年她年方十六,在一次觀看火壺表演時結實了海淮之,彼時還是他的父親海祯演出,海淮之便站在路旁,眼神一眨不眨瞧着她,還對她笑。
本以為二人不會再有什麼交集,豈料當時的海淮之對她一見傾心,三次上門提親。可那時的她已有了心上人,自然是不願。
她的父母世代務農,老實本分,她的心上人亦是農戶,便住在隔壁,倆人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亦算是種門當戶對。
而海家世代精通火壺表演,在當地聲名赫赫,名聲極好。看着一箱一箱運入院裡的嫁妝箱奁,她的父母心動了。
早便忘了當時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嫁給海淮之的,隻記得,那一日下了雨,淅淅瀝瀝下了整日的小雨,澆的幹涸的地面潤了個透,也淋的她的心喘不過氣。
新婚當夜,冷雨潇潇。他見她哭,隻以為是疼哭的,便起誓會一生一世待她好,永遠不負她。
他确實也做到了,嫁給他的這些年,她從沒受過委屈。在日夜相處中,她的心愈來愈不受控,在矛盾糾結中度日,可最終感性沒能戰勝理性,她下手了。
馬郁蘭能安撫他心神,卻也能要他的命。
可笑的是,海淮之到死都還信任她。
本以為自己隻是在扮演妻子的身份,可自打他死後,她整日活在無盡悔恨和自責中,那是互訴衷腸同床而眠的三年啊,怎會對他沒感情。
海淮之逝去的那日,她沒有預想的如釋重負之感,終于不用再精心伺候他了不是嗎,可心為何隐隐抽痛。
或許,她早便愛上他了,在每個深夜纏綿中,在聲聲卿卿呼喚中。
她後悔了,可一切都太遲。
她知道的,早晚會有今日,早晚會有真相大白之日。
如今,她終于等來久違的如釋重負。
“我認,我恨他,恨他強迫我嫁給他,恨他……”齊卿卿哽咽着,手心緊握,渾身顫抖,愈說聲音愈大,淚水朦胧視線,一如她嫁他的那日。
那日,淚水糊的視線朦朦胧胧,她沒看清好多東西。
“若不是他,我不會頂着巨大的家族差異,在海府心驚膽戰度日,伺候他一大家子,我本該有截然不同的一生。”齊卿卿低下頭,明明說的是抱怨話,淡漠的聲音裡卻毫無情感,聽不出埋怨。
頭頂傳來一聲驚呼,緊接着一本冊子被摔到了她面前。
“你在說謊!”蘇佩坤拿起案宗,重重朝她摔了過去,指着她道:“你不可能恨他,這是你府上雜役下人的供詞,一樁樁,一件件,你怎麼可能恨他!”
齊卿卿撿起案宗,展開。
其上密密麻麻,述着往昔。
公子與娘子恩愛,婚後從未起過争執,公子會為娘子買時興的胭脂水粉,娘子會為公子親手縫制過冬棉衣。
曾見過娘子研墨,公子寫詩,兩人琴瑟和鳴。
公子表演時常燙傷皮膚,娘子特地親自跑了好幾家藥鋪,為尋得最好膏藥,甚至有意燙傷自己試藥。
公子演出服裝是娘子親自取來布料一手一手縫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