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将至,這日天飄起雪花,寒風漫卷雪片鋪天蓋地落下,梅樹紅蕊不懼傲寒挺立綻放,散開陣陣幽香,月影軒抄手遊廊廊檐落滿厚厚積雪。
織暖手揣暖爐坐于廊檐下的石座上,白雪襯的大紅毛領大氅愈加刺眼。她靜靜看了庭院落下的雪良久,終于禁不住站起伸手探了出去,六角雪片落在手上轉瞬即化,她沒來由的傷感起來。
找不到時機逃出去,織暖心裡愈發焦躁低落,她還是小瞧了侯府的嚴密。
正此刻,吳嬷嬷帶了兩名小厮沿抄手遊廊走了來,“姑娘,外頭風雪大,還是進屋吧,”身側小厮端着上好的銀炭從織暖身旁經過,吳嬷嬷又道:“公子命老奴來給姑娘添新銀炭。”
銀炭,無煙無味,質好耐燒,是她從未有過的待遇,房内應會暖和不少吧,隻不過她要走了。
“多謝嬷嬷,”織暖嘴角輕輕揚起,她突然走向前熱絡的挽過吳嬷嬷手臂,“嬷嬷您最近該很忙吧,是不是快過年了?”
她在月影軒這段時日全然不知曉外面發生何事,算着時日,從她離開尚書府至今差不多已有一月多,應是快過年的,不如趁着侯府忙碌逃出去。
吳嬷嬷有些驚訝,這姑娘平日是個寡言少語的,今日竟主動搭話,屬實稀罕。
“哎呦可不是嘛,這幾日恐怕老奴不能常來月影軒了。”吳嬷嬷面上總是時刻含着笑,給人慈祥無距離之感。
織暖想着,吳嬷嬷不來豈不是更有機會逃出去了?她放松舒了口氣,心間大喜。
隻見吳嬷嬷又輕輕拍拍織暖的手道:“不隻是老奴,侯府上下一千餘人都忙活着呢。”
“一千多人?”織暖聲音明顯提高幾分,眸光翕動。
“侯爺專情,後院唯夫人一人。後院主子少,可侯府碩大,一千多人還是算少的,府上各項差事均需人手。值守巡邏的侍衛四百餘人,更房三十六人,廚房五十三人,禮房十人,府醫三人,雜役差使一百餘人,清掃差使二百餘人,祠堂二十,佛堂二十,丫鬟……”
織暖聽得頭都大了,她隻記住一句,侍衛四百餘人,更房三十六人,那想逃出去豈不是難如登天?
見織暖愣住,吳嬷嬷隻當是她民間出身不懂世家的規矩,“也罷,料想姑娘你也是聽不懂的,快進屋吧。”
織暖尴尬笑笑便快步跟上吳嬷嬷,“嬷嬷,您對府上之事怎會如此熟悉?”
思及尚書府各房約莫多少人口,織暖是一概不知。
按理說吳嬷嬷隻是侯府下人,不該對各院有多少人如此了解。
“亥,”吳嬷嬷笑道:“老奴跟随老太太來府上時,估計姑娘你還沒出生呢。”
若非張老太太逝去,吳吉祥也不會來栖遲苑。
織暖沒再言,跟她進了門。
……
當夜雪停,明月皓空。
房門被推開一條小縫,身着淺青襦裙襖子的織暖探出個腦袋,見庭院無人便蹑手蹑腳往外走,怎料包袱竟被門縫卡住,她又推了推房門這才出來。
其實她沒把握能逃出去,不過總要試試。
月影軒院門是上了鎖的,這她早便知曉。但今夜鬼使神差般的,輕輕一推,門居然開了。
來不及欣喜,她瞧着四下無人便立即跑了出來,為防起疑順手将院門關的齊整。
栖遲苑庭院外便是花園,花園外又是庭院,抄手遊廊步若星盤,似是永遠逃不出。織暖一路躲躲藏藏,隻是未走多遠便心生疑惑,偌大的侯府,人卻寥寥可數。路上偶能碰到幾人,那幾人卻都似見鬼般看她一眼便跑了。
不知摸索多久,她終于才到門口。門前卻空無一人,來不及細想,織暖忐忑着将手伸向門闩,推開侯府大門的那一霎,眼前水洩不通圍滿了弓箭手。
不待她反應,萬箭齊發。
…
織暖渾身一顫,她甩甩頭,從腦補中清醒過來。
不對不對,實在不對勁。
侯府上下這麼多人,為何無人攔她。
她突然想到什麼,開始憑記憶沿原路往回跑。
一切太不尋常,這或許是個圈套。
當她再推開月影軒院門時,赫然一個人影出現在面前。織暖兩眼一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是張獨寒。
“怎麼不跑了?”他語氣倒是平靜尋常,甚至隐隐能聽出一絲笑意。
張獨寒背着光,他那張臉陷在陰影裡,織暖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霎時明白過來,今夜出逃如此順利,是他的推波助瀾。
她悻悻看着他,總覺得背後還有什麼危險在等着她。
“誰跑了?我見今夜月色甚好,賞景極佳。”織暖佯裝輕松,她晃晃胳膊,擡頭看向圓月。
忽得一片雲彩不合時宜飄了來,遮住半輪月亮,天幕霎時暗淡幾分。
織暖臉一耷拉,暗道老天真給面子。
張獨寒冷眼瞧着她。
他瞥向她斜挎在身的包袱,不冷不淡道:“織暖姑娘真是好興緻,背包袱賞景。”
織暖心虛笑笑,“還行還行。”
“走吧。”張獨寒跨步出院門,自織暖身旁擦肩而過,月光照亮他俊朗矜冷的臉。
織暖一愣,這什麼意思,默許她走?
這麼好?
他見她發呆沒跟上,眉心一緊,停步微微側身,不耐煩道:“不賞景了?”
“啊?”
織暖有些驚訝,不自主瞪大了眼,原是去……賞月?
她本想拒絕,待轉過身借着庭院石燈籠打亮的光看清他陰沉的側臉後,又改了口:“走…走。”
那臉黑的,仿若她欠他錢似的。
不對,好像她本來是欠他錢…
“咳,我先去把包袱放下,背着有些沉。”她小心翼翼瞥他身影,滿眼都是謹慎。
她并不是很樂意和張獨寒一起賞景,他身上那種輕松拿捏的陰冷感讓她不适,隻是暫時又不能得罪他。
織暖說完便朝房内走去,才邁出半步便被張獨寒扯住包袱似拉小雞崽般強行拽走。
她隻好乖乖跟在他身後,左拐右繞的走。
一擡目,便是他寬厚高大的身影。
張獨寒隻穿了件素青襕衫卻并不讓人覺得單薄,或許是他身形健碩,竟莫名叫人生出安全感。
雪隻飄了半日,如今幾乎融化殆盡。迎面而來的風裡飄過藏春香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