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語擡眼,四下打量。
這是距離獅峰山最近的一處客棧,是個二層小木樓,風雪太大,陳舊牌匾積滿了落雪,依稀能看清風雪客棧四個大字,滿是落魄,當真是應景。
“掌櫃的,要四間長住的客房,再備些飯菜!”停好馬車後,譚疾知拿出一小褡裢銀兩結實摔在櫃台上。
貞和十一年異常多雪,連綿大雪下了數日,下山回京的路早被堵死了,這幾日連個人毛都看不着,掌櫃的正想關門歇業,突然來了生意。
“哎喲,幾位客官啊,住店可以,打尖恐怕不行喽,”掌櫃的搖搖頭,“前幾日廚子告假回鄉,恰逢連綿大雪,趕回來最快也得後日。”
“不過,”掌櫃的眸光一閃,“我這後廚什麼食材都有,可以自己做!”
他這幾日吃的淨是些剩菜剩飯,倒很期盼眼前這群客人中有人會做飯。
張獨寒環抱雙臂,看向秦語,“聽聞張大姑娘精通庖廚珍馐之道,盛京美譽,不妨露一手。”
秦語兩眼一黑,突感大事不妙。
她對張大姑娘其實并不熟悉,亦不知曉她有什麼愛好、擅長的東西。
“沒錯沒錯。”陸乘風還在一旁拍手附和,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秦語身披長至垂地的大氅,包裹的嚴嚴實實,整個人看上去有點呆愣。
“你們什麼身份,讓我下廚?”她退縮幾步,瞪圓雙眼道。
“張大姑娘平易近人,怎麼……”張獨寒神情狡黠,一副驚詫的表情看向秦語。
直看的她發毛。
細看,卻又覺得刻意。
秦語抿唇,看出幾人你唱我和的,哪裡拿她當貴女供着。心底瞬間有了打算,眸底沉沉,“行,你們算是有口福了。”
張獨寒瞥她一眼,什麼都未說,踩着吱呀作響的木闆獨自上了樓。
風雪客棧并不大,是以并無堂倌,窗棂外北風呼嘯哀嚎聲響徹客堂。大堂内擺放着幾張陳舊木桌,廚房内飄來陣陣奇異味道。
夜色漸染,油燈烘出一圈一圈的暖光将客堂打亮,漏刻上的箭杆已走到戊時三刻。
在聽到一聲巨大轟響後,張獨寒沒忍住出了房門。
他站在二樓向下看去,隻見秦語那張嬌俏的小臉滿是黑灰,鼻尖尚餘點肉色,一張嘴滿口黑煙。
桌上擺放着三疊黑乎乎看不出是何物的吃食,陸乘風本期待的搓搓手,一手持一根木筷坐在桌前,待看清盤中物時,詫異的張大了嘴。
譚疾知眼神向樓上看去,道:“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話甚至未說完,人已經從張獨寒身旁一溜煙經過上了樓。
“許久未下廚生疏了,你們嘗嘗?”秦語看看張獨寒,又看看陸乘風,見二人僵住,她又道:“隻是賣相不太好,吃着還不錯。”
掌櫃的此刻哀嚎着從後廚跑來,指着秦語大聲叫嚷:“我說你這姑娘,我好心許你進後廚,竟是個不中用的,怎就把我後廚炸了?我不管,賠錢!”
“賠錢的事等會再說,先叫我們吃飽飯。”她絲毫不理會掌櫃的責罵,朝張獨寒招招手。
張獨寒哪裡肯理她。
他紋絲不動,秦語将人從樓梯上拽了下來,夾起一塊青中泛黑的條狀物送到他嘴邊,不顧他的抵抗,強行塞進他嘴裡。
他臉瞬間綠了,世間竟有如此難吃之物。他吐出來,含着怒氣看她。
這人,蓄意報複。
他指尖顫抖,生生忍下了将要噴薄而出的怒火。
秦語這才滿意的笑了。
“賠錢!”身後的掌櫃的依依不饒咒天罵地朝秦語愈走愈近,“賠不了錢,人留下!看你也不像機靈的,留下擦地吧!”
像她這種的,不幫倒忙就算好了。
“賠錢吧。”秦語笑吟吟看向張獨寒,一副理所當然趾高氣揚的模樣。
掌櫃的細細打量張獨寒幾息,自見他第一眼便覺他氣度不凡,想必定是位有錢人家的公子,保不準可以在他身上撈一把。
“公子,這姑娘炸了我的後廚,得賠錢!”
張獨寒眼露煩躁,“要多少?”
掌櫃的扶着下巴認真想了想,眸子一轉,獅子大開口:“一百兩!”
陸乘風聞言,手已然握到了劍柄之上,“一百兩,虧你說的出口,你怎麼不去搶?”
一百兩是什麼概念呢,一百兩買下五個風雪客棧都綽綽有餘,甚至還有不少剩餘。
張獨寒面無表情,很是幹脆,“人留給你。”言罷轉身上樓。
那邊掌櫃的聞言一副難言神情,他的本意是訛錢,并不是留下這看起來笨手笨腳隻會添亂的姑娘,竟然……如此輕易便松口留人了。
秦語反而異常鎮靜,一切正合她意,方才張公子的表現,分明是看出了她不是張大姑娘,待在他身邊,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危險,不如留下。
而打掌櫃的說可以自己做飯起,她便知掌櫃的是愛貪圖小便宜的。
自己炸了他後廚,他定然獅子大開口,而張公子,絕對不會出的起這筆錢。
這裡離安封并不遠,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機會逃跑。
眼瞅着張獨寒快要走到樓上了,掌櫃的這下慌了。
“公子留步!留步!錢能打折,今日大雪,打個二折,就……二十兩!二十兩罷!”掌櫃的高呼。
張獨寒頂了頂腮,不語。
“十五兩!”
張獨寒沒反應。
“十兩!不能再少了,公子,十兩!怎麼樣。”
“乘風,給他。”張獨寒停步。
他并未回眸,聲音如墜冰窟:“銀兩給你,日後莫要向任何人提及我們來過,若是多嘴,我的劍,可不長眼。”
掌櫃的接過陸乘風丢來的褡裢,變了臉,一臉谄媚,生怕再變卦把錢要回去,“是是是,公子信我,我的嘴可緊得很!今日,客棧隻我一人,無人來過。”
他心裡想着,怎樣都不虧,他那後廚損失最多價值五兩。
“那就不叨擾幾位用餐,請便。”話畢,掌櫃的松了口氣,欲抱着褡裢回房數錢去。
“站住!”張獨寒忽得厲聲道。
掌櫃的腳步一頓,心裡暗道不妙,陪着笑臉,“公子可是還有什麼吩咐?”
“地面髒,掌櫃的不妨親自擦擦。”張獨寒目光自地面掃至掌櫃的,話語裡帶着不容置喙的強硬。
“好嘞!”掌櫃的弓腰應着,小事一樁,不是反悔給錢就行。
既拿了錢,他忍了!
于是年近知天命的掌櫃化身青壯少年,撅臀雙手抻地擦來擦去。
期間陸乘風礙事,他還向旁側挪了挪,一臉茫然的看着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掌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