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顧家迎親的日子,廊庑垂落大紅的紅綢,目光所及之處盡是耀眼的火紅,暖陽熹微,秋意濃濃的紅楓葉漸漸飄零。
沈家花廳。
沈念慈端端正正地跪着,朝上首的爹娘行跪拜禮,磕了三下頭等候多時的喜娘便笑盈盈扶起她。
喜娘笑道:“新娘子就要辭别父母,母親過來與女兒說說體己話吧。”
柳氏神情寡淡,雖然不情願,但出嫁的規矩禮數不可廢,拾起承盤上的喜扇,敷衍地遞給她道:“此去你自己珍重。”
沈念慈雙手接過攥緊扇柄,态度從容颔首應道:“女兒明白。”
她看得透徹,柳氏虛與蛇委的話隻是說給親眷聽的,且她俨然不願與她多話,那她更不必多說什麼。
“禮成!新娘子上花轎!”
吳媽媽攙着沈念慈穿過林立池畔的亭台水榭,行步扶風時垂曳的流蘇揚起漣漪,随着喜娘的指引慢慢走到轎旁,她才把沈念慈扶到轎子裡。
噼裡啪啦的爆竹聲盈着洋洋喜氣,沈念慈坐于轎子中隻覺得路途冗長遙遠。
正值晌午,繁華街市甚少有人在外奔走,許是遇喜事不由得人多喧鬧起來,吵嚷鼎沸的人聲鬧的她愈發頭疼欲裂。
不多時已至顧府,喜婆扶着沈念慈下喜轎,指引她跨火盆過門檻,一路走進大堂,她蓦地發覺紅綢一端有些沉,她隔着紅色蓋頭低眸望了眼,卻見男人手骨節分明的長指握着紅綢另一端,可他并非如傳言那樣無法行走,反倒身姿矯健。
難道傳言為虛,顧家大少爺其實并未出事,不等她多打量,身後突然出現的力道推了她一把。
沈念慈猝不及防地彎下身,意識到這是在拜堂,她頂着滿頭珠翠脊背輕彎恭恭敬敬的行禮。
三拜矣,吳媽媽極小聲告誡,“娘子,拜完天地還有些俗禮,你得忍着。”
拜過天地又是冗雜的繁文缛節,沈念慈覺得自己像極了任人擺弄的木偶對堂上親長規規矩矩地行禮。不覺間斜陽疏斜紅霞掩隐于磚牆之後。
喜房内光影斑駁,一簇簇燭光搖曳照映在豔紅如血綢緞上晃的眼生疼,沈念慈端正地坐在圓桌旁,單薄瘦弱的肩膀筆直地挺着。
她死死地攥緊扇柄纖長白皙的玉指微微泛紅,方才不知何故是由顧家三郎抱着公雞代行拜堂禮,而她真正的夫君卻不知去向,這讓她莫名感到惶恐。
嫁進來之前她就不下數次聽吳媽媽說起這位顧家二少爺,無非說他脾氣差待人兇惡能使小兒夜啼之類的話。
又過了半個時辰,安頓在偏房吃茶的喜婆也坐不住了,她嚷嚷着走到新房,“我茶都吃了三盞了,新郎官還沒過來嗎?”
吳媽媽趁機迎過去,好說歹說哄得喜婆到偏房吃茶果,還讓身邊的女使作陪, “姑姑一早起來辛苦了,多吃些茶果吧,還有得姑姑忙呢。”
喜婆一臉的不耐煩,瞥了眼沈念慈,她眉頭輕皺道:“再耽擱可要誤吉時了,若新郎官還不來,新娘子就歇着吧,可記得把合卺酒喝了。”
吳媽媽望着緊閉的門扉,輕聲歎了口氣,看來新郎官今夜不會來了,想到顧家連拜堂都是由旁人替代,可見這門婚事他們也不甘心,她叮咛道:“夜也深了,若過會兒顧家還沒有來人,娘子便歇着吧。”
沈念慈微微颔首,她知道自己說不上話,哪怕說了吳媽媽也不會聽,隻好耐住不安跳動的心。
吳媽媽頓了頓又道:“如若顧少爺來了你定要主動些,即便他沒有存那心思,你也得細細照顧他,省得落人口舌。”
說罷她甩着帕子悻悻離開,獨留乖順坐着的新娘子一人。
沈念慈繼續等着,枯坐半晌也不見有人進來,她委實坐不住便想着起身松松筋骨,扔下喜扇,烏溜溜的眼珠環視着喜房,四周陳設擺件皆是金貴之物,妝台上擺着琉璃花樽,到處都是稀罕物。
轉了一圈感覺有些乏了,望窗外漆黑一片,她料想着應該不會再有人過來,便褪去累贅的鳳冠钗環,墨色如綢緞般的長發披至腰間,喜房無人侍候她隻能随手擺在空蕩的長案上,旋即又小心翼翼地解開衣扣。
透過半開的支摘窗依稀可見凄冷的月色,蒼穹一輪玄月,點點繁星萦繞其間,徐徐清風灌入房中揚起帷帳紅綢。
風拂過她面頰冷意襲來,沈念慈身子微顫,眼眸稍垂目光掠過承盤擺的兩個酒樽,腦海裡盤旋起喜婆的叮咛,喜婆方才說洞房花燭夜不喝合卺酒可是不吉利的。
猶豫了半晌纖手端起酒樽,裡頭盛滿了佳釀,她從未喝過酒,頂多嘗過甜甜的果酒,僅那一次還是偷偷嘗的,想必合卺酒也應該會有些甜吧。
淺抿一口唇齒間充盈着苦澀辛辣的酒味,她捂住唇逼迫自己咽下去,緩了許久她才端起另一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