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天已經黑了,車内一片沉默。窗外的路燈一段一段向後推着,言初坐在副駕駛,腦子裡全是陸太太說的那些話。
言初本來隻是好奇,隻是想知道陸洺執到底為什麼和父親鬧得這麼僵。
她沒想到會聽見這種事。
陸洺執依舊像白天那樣,全程不發一語,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神情冷淡到近乎漠然。
言初忍了幾分鐘,終究沒忍住:“你就不好奇,你媽媽和我說了什麼嗎?”
“你想說什麼,就說。”陸洺執說。
“阿姨說,你小時候,喜歡過一個女孩子。”
言初還沒說完,庫裡南忽然猛地一頓。這是一段小路,沒開多快,但刹車踩得極狠,慣性把她往前甩了一下。
車停了,陸洺執單手握着方向盤,轉頭看她:“這跟你,又有什麼關系。”
他沒皺眉,沒有憤怒,也沒有任何讓她熟悉的、帶情緒的防備。
那一瞬間,言初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陌生。
她看着他的臉,心裡某一瞬間确實想後悔,想不說了,想避開這話題,可她又實在想安慰他兩句:
“你喜歡的人,已經不在了。你這樣不是在懲罰别人,是在懲罰你自己。”
陸洺執眼神冷了下來:
“3301,你越界了。”
言初心裡一緊。
她還沒回話,就聽見他繼續說:
“我下午的時候和你說過,記住你的身份。你現在,之所以能坐在這裡,是因為我們簽過協議。你和我,是合作關系,你完成你的任務,我提供你需要的資源。”
“除此之外,你沒資格踏進我生活半步。”
“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更是沒資格說,也不該說。”
“這不是你能碰的事。”
“聽懂了嗎。”
車裡安靜到隻能聽見引擎的低鳴,言初沒吭聲。手指攥緊又松開,指尖有點發涼。
車繼續往前開,夜色壓低,兩邊的路燈全被甩在後視鏡裡。
言初不知道那十幾分鐘是怎麼過去的,隻覺得沉默比争吵還難受。
回到别墅的時候,屋裡亮着燈,家裡已經來了傭人。陸洺執把車一鎖,拿起車鑰匙,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上了樓,沒回頭,也沒說一句話。
言初站在玄關,看着他走遠,又望着空空蕩蕩的客廳。
幹淨的地闆,茶幾一塵不染,完全看不出昨天的痕迹,幹淨得讓人發慌。
她心裡确實難受。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難受什麼。
或許是因為陸洺執有厭女症吧,這才給了她一種錯覺,讓她以為,她在他世界裡,是靠得最近的那一個。她的存在,對陸洺執而言,多少是有點特别的。
結果不是。
這看似跋扈的大少爺,竟然是個深情的。甚至能為對方和自己親爸鬧翻,能一聲不吭辍學回國。
可真是這件事讓她心裡不舒服嗎?言初也不确定,也有可能……是陸洺執今天對她的态度,實在太陌生了。
她默默換了鞋,回屋,把門關上,靠着門站了一會兒,什麼都沒做,心跳卻沉重不已。
窗外,是那片波光粼粼的泳池。
昨天晚上,他們兩個還隔着落地窗,對着泳池擁吻。明明那麼暧昧,可今天,她卻成了一個局外人。
言初盯着泳池看了很久,很久。
果然,靠近陸洺執,就是一個錯誤。
接下來的一個月,言初每天照常起床,洗漱、吃飯。
陸洺執也在。她知道。隻是她和他住在一個屋檐下,卻連一面都沒再撞上過。
時不時,門口會多一雙他換下來的鞋子,車庫裡那台庫裡南,隔幾天也會換個角度停着。
誰也不打擾誰。
誰也不會主動出現。
他們之間隻剩下極為簡單的聯系,比如,陸洺執偶爾要用錢的時候,就給她發消息。沒有一句廢話,隻有賬号、金額和一句“轉”。
言初每次轉賬時,手指都會一頓。
最少也是六位數的金額,這種數字,曾經她連想都不敢想。現在卻變成她賬戶裡日常流動的數字。
言初也低落過,但也就低落了那麼幾天。
她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學習計劃,買了幾本英語教材,找免費的學習博主,每天早上背單詞,中午跟讀,晚上做題。是啊,她要上大學,她要學英語,她要趁這段“還來得及”的時間,拼命往前走。
然後,和陸洺執永遠說再見。
言初從不怕吃苦,但她沒想到,自己在英語這塊會吃這麼多癟。
單詞死活記不住,聽力每做一篇就想摔耳機,口語連讀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覺得羞恥。
日子就這麼過着,沒人打破沉默,沒人主動說話。直到一天下午,手機突然亮了一下。
是鐘浔!
【浔:我回國了,就住在帝都南岸香頌。你方便的話,我們見個面?一起吃個飯?】
言初盯着鐘浔的消息愣了好一會兒,突然發現自己嘴角居然在往上翹。
她是真的高興。像是終于被人從深海裡撈出來,長呼一口氣。
言初立刻回道:
【言初初:好,太久沒見了,真挺想見你的】
鐘浔很快便定下了晚飯的時間和餐廳。言初本來是想趁吃完之前的那段時間,再多背幾個單詞。
腦子裡總是跳出鐘浔那張臉。
當時和他視頻的時候,鐘浔臉還是以前那張臉,可氣質沉穩了不少,也更溫柔了。
言初不知道再見面會是什麼感覺。
但她确實很期待。
既然學不進去,言初幹脆合上書,起身洗了個澡,開始找衣服。
妝是仔細畫的,發尾吹卷了,衣櫃裡,全是陸洺執之前給她送來的稀有皮包,可言初并不打算拿,她可不想帶着陸洺執送的東西去見鐘浔。
她把手機、卡,口香糖全塞進外套兜裡,包也不拎,就出門了。
門口的管家上來問:“需要司機送您過去嗎?”
言初搖頭:“不用,我自己去。”
四月份的帝都,不冷不熱,街道邊的槐花剛剛冒芽。她戴着口罩和墨鏡,一路坐地鐵再轉公交,周圍人來人往,有學生,有上班族,沒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沒人知道她的賬戶裡正躺着上百億的餘額。
偶爾有人回頭,甚至有人拿手機偷偷拍她。
言初不知道是不是被認出來了,她沒在意,下了車。
風從背後吹過來,言初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久很久,沒這麼輕松地走在一條人來人往的路上了。
她想,今天晚上,一定會很開心吧。
很快言初就到了餐廳。那是一家很隐蔽的日料,藏在巷子深處,言初跟着服務員穿過鋪滿碎石的小徑,來到一間包廂門口。
言初剛伸手去推門,心跳突然就快了一拍。
門打開的那一刻,空氣裡的溫度都升高了。
鐘浔已經到了,安安靜靜地坐在榻榻米那頭,低頭看菜單。
他聽見動靜擡了頭,朝言初笑了一下,溫溫柔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