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因埃及舊情,替我作了遮掩,從此便永遠無法回到初心的時刻,需要日日誦經抄經當才能有一時安意。
後悔嗎?這些年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過去、未來都不甚重要,應注當下,或許過了很久,弘仁也沒想清楚到底是後悔還是不後悔。
最後還是回了:“你可知世事無常,空無自性,無有一絲屬于我,所以何來悔意?”
惠安不放棄,繼續問:“那你有過執着嗎?”
“世間之人,都該有執着,不然也就不會有佛陀與舍利子們關于如何降伏其心的讨論了。我終沒能成功離了紅塵俗世,有愧于佛祖。”弘仁本應該是這樣回答對方,但他知道不能,于是他回:“心中無可無,無可不有,因此何來執着,何來放下?”
惠安聽後笑了,不急不緩搖了搖頭,拿了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動作很慢,冒煙的沸水模糊了他的面容。
“不,師兄,你說謊了。”
弘仁沒有反應,直到對方說:“你心中有悔亦所執,能瞞過我這雙眼,卻是瞞不過這裡。”
惠安擡手虛虛指了指胸口處,末後歎了口氣。
“師兄我知道,是我連累了你,就讓我來結束這一切吧…”惠安看了看那煙爐裡燃盡的餘灰像是做了什麼決定,緩慢說出這句讓弘仁心頭顫動的話。
良久,弘仁的話才重新隔着熱氣響起來,那句話中份量如有萬斤之重。
“去吧。”
兩個字深藏了無數複雜情感。
惠安離開了,弘仁仍舊坐在蒲團上,半低垂着頭,放下茶杯,随着窗外傳來的蟲鳴鳥叫聲陷入了另一個世界中。
耳邊好像還回轉着惠安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師兄,往後入夜勿要再飲茶了,易擾眠,用其他方法替代吧,我回房了,師兄安歇…再見。”
門一開一合間,一縷月光照射了進來。
落在了弘仁披了朱紅衣袍身上,有光影随着樹葉浮動。
而弘仁随着這浮動的光影思緒停停走走,又回溯到了那一年。
他正是大好年華,青春無限的二十來歲的年紀。
那日他正好下山辦事,準備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十來歲的惠安,那時對方還不叫惠安,
年輕的他還不知道,那一刻的心軟,這一糾纏便是二十多年。
也或許會曾想起來,那孩子也問過類似的話語,你有過後悔嗎?
髒亂不堪的街角深巷角落,廢舊生鏽雜物間隐着一個十來歲左右瘦得不成人形的男孩。
或許是出于不忍和憐憫,他擡步走了過去,當他靠近蹲下時,那仿佛受到驚吓的男孩立刻正瑟瑟發起了抖。
他記得,當時自己是這樣問的:“孩子,你父母呢?”
小孩隻用一雙澄澈透靜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也不說話。
他知道自己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可又覺得自己蠢,這孩子都這樣了,許多事不都是明擺着的嗎?
于是思慮幾番後他做了決定,出聲問,“你願意跟我回寺廟嗎?”
他不知道小孩聽清楚自己話中意思沒有,隻是對方半響後,輕微點了點頭。
就這樣,他帶着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回山了。
那時他還不是寺院主持,隻是衆多弟子其中一個小僧而已。
他把小孩帶到了主持師傅那說明了緣由,最終師傅同意了對方留下來,但同時也說,人既然是你帶回來的,那往後他也全由你負責。
當時的他并不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沒有多做猶豫直接答應了下來,并決心保證道:“師傅您放心,人是我帶回來的,我一定自己負責。”
他興緻昂昂,帶着初為人師傅的責任感,就這樣負責了将近大半輩子的時間,而當年的年輕人如今也不再年輕,小孩也不再瘦弱了。
弘仁伴着窗口透進來的月光。
在惠安離開視線之際,香爐裡的熏香已經是不知道是燃了多少節,就像是伴着那香灰餘煙一道悠長且低緩的歎息話落了出來。
“你錯了啊!我…從未騙過你,也未後悔。”
這句話也不隻是回應最初那句,你說謊了,還是那句,這些年是我連累了你的回應。
隻悔恨自己無能為力替你承擔。
可有些話,訴說之人說過之後,聽話之人卻是永遠都不會知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