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後頭那一棟老琴房，藏在圖書館和實驗樓之間，這一帶靜得仿佛與熱鬧的文化節無關。

落日的餘晖透過半開的窗子，在走廊的地磚上灑下一片橘金色的光，斑駁而安靜。

林黎腳步很輕，她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站在琴房門外。

門沒完全關緊，留着一道縫，縫隙裡流淌出斷斷續續的琴音。

她聽得出來，是肖邦的《夜曲》。

不像課本裡的肖邦那樣遙遠而沉悶，在謝知賀的指尖下，琴聲溫柔得像是一場缱绻的私語，又帶着某種深埋心底的隐忍情緒。

每一個音符都像落在湖面上的水珠，輕輕泛起漣漪，卻久久不散。

林黎忍不住将頭探近了一點，從門縫裡望進去。

教室裡昏暗，隻有一盞壁燈亮着，朦朦胧胧地籠在少年肩頭。

謝知賀穿着藍白校服，背挺得筆直，修長的手指在黑白鍵上遊走，神情專注極了，整個人像從畫裡走出來的——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什麼叫“沉靜得仿佛自帶光”。

鋼琴前的謝知賀，少了平日的冷漠與疏離，更多了一種專注時的柔軟。

那種溫柔是林黎從未見過的模樣，也隻有在他以音樂為殼、獨處的時候，才會悄然顯現。

他輕輕一按，旋律一轉，音符像水流般傾瀉出來，在這靜谧的空間裡蕩漾開來。

林黎看得有些出神。她忽然有點猶豫，要不要進去打擾。

可就在她要退開的那一瞬，謝知賀的手停住了，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偏頭朝門口看了一眼。

目光穿過那道縫隙，落在林黎身上。

林黎一下子像被抓包似的，心虛地站直了。

下一秒，就聽見謝知賀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不高，卻帶着一點低低的笑意：“進來吧，站門口做什麼。”

她一愣，然後推門而入。

琴音停了，可她的心跳，卻忽然慢了半拍，又跳得有些快。

謝知賀将手從琴鍵上移開，側頭看她一眼，聲音低低的：“想聽什麼？”

林黎抱着胳膊靠在窗邊，那扇窗沒關嚴，外面的風吹進來，帶着桂花和青草的香味。

她搖了搖頭，輕聲說：“你随便彈一首吧。”

謝知賀沒再說什麼，低頭落指。

這一次，不是肖邦，不是莫紮特，而是——周傑倫的《晴天》。

熟悉的前奏緩緩流淌出來，一點點洇染進靜谧的琴房裡。

那旋律像極了青春裡某個被反複咀嚼的場景，有光，有風，有少年指尖輕輕撥動琴弦，有少女坐在窗邊，悄悄聽着心跳。

林黎靠在窗邊，白紗窗簾被風吹得輕輕起伏，她長發微亂，落在肩頭，整個人安靜得像一幅畫。

琴音溫柔地流淌，她就那樣靜靜地聽着，沒出聲，也沒動。

琴房的光将謝知賀的輪廓勾勒得極柔和，他的神情裡沒有平日的疏離淡漠。

而是專注，靜谧，仿佛這首歌不是彈給全世界聽的，而是，隻彈給林黎一個人。

謝知賀偶爾擡頭，視線從琴鍵滑向窗邊。

白紗與林黎的側臉一同晃動，顯得純然而美好。風輕拂起她鬓邊的碎發，她沒注意，隻伸手将頭發别到耳後。

這一幕莫名撞進了他心裡。

明明是極普通的一個動作，謝知賀卻忽然覺得，好像過了這一秒，他會開始想她很久。

琴聲忽然慢了一點，謝知賀的指尖輕輕顫了顫，又立刻穩住。

他低着頭，睫毛很長，像是微微掩住了心事。

林黎沒注意到這些，隻是安靜享受這被琴聲放慢的時光。

等琴聲落下，林黎輕聲說：“你彈得真好。”

謝知賀看着她，目光清淺，卻像藏着什麼說不出口的情緒。

他忽然問：“林黎，你以前……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

林黎一愣，随即垂下眼睫：“……沒有，你呢？”

謝知賀也沒說話了，嘴角卻似乎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笑。

“我也沒有。”

風還在吹，琴房安靜得隻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謝知賀的指尖輕輕落在琴鍵上，聲音低緩地問：“你會不會彈？要不要也來試試？”

林黎站在一旁，微微搖頭，垂下眼睫：“小時候在少年宮學過一點，但也沒堅持多久，早就生疏得差不多了。”

謝知賀轉頭看她，唇角勾起一點淡淡的弧度，聲音帶着點不容拒絕的溫柔：“那正好，我教你。”

他側過身，朝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林黎猶豫了一瞬，還是慢慢走過去，在他身側坐下。

鋼琴凳不大，兩人肩膀幾乎挨在一起。她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幹淨又溫熱的氣息，不濃烈，卻很近。

“想學什麼？”他偏頭問，嗓音沉而柔。

林黎低頭看着黑白琴鍵，不敢看他，耳根悄悄泛紅，小聲地說：“那……就學《晴天》吧。”

兩個人挨得太近了，林黎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謝知賀卻像沒察覺，身側依舊微傾着，引導她的手落在琴鍵上。

“放松點，”他聲音低柔，帶着些漫不經心，“太僵了。”

林黎被他握着手，指尖觸上冰涼的琴鍵，心裡卻仿佛壓了一團熱棉花，燥熱，發燙。

她盡量不去看他，偏頭看琴鍵：“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沒關系，我彈一句，你跟一句。”謝知賀側頭，聲音帶笑，“不許偷懶。”

林黎點點頭，不敢回看他，隻好盯着黑白琴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