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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棺木裡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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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不祥人的清晨:棺木上的蓮花與偏見

汴梁城的卯時三刻,福壽街的青石闆還凝着夜露。姜竹瀝蹲在“竹瀝齋”門檻上,舌尖咬着雕花刀,正在給一口柏木棺描最後一朵并蒂蓮。她腕間銀鎖随動作輕晃,鎖紋與棺闆上的竹紋在晨光中相映成趣,卻被隔壁豆腐西施的一聲嗤笑斬成兩半。

“喲,竹瀝姑娘又在雕棺材呢?”穿桃紅襦裙的婦人捏着帕子掩鼻,刻意繞開她腳邊的竹瀝水碗,“這味兒熏得人頭疼,怪不得張公子前天說要娶你,回家就得了癔症——晦氣,真是晦氣!”

蹲在她身側的孩童好奇地盯着棺闆上的蓮花,剛要伸手觸摸,被婦人一把拽回:“摸了死人的東西,晚上要做噩夢的!”

姜竹瀝垂眼盯着刀刃上的金粉,指尖在掌心畫了個圈——這是師父教她的“心火平息術”。她數到第三十圈時,忽然擡頭沖孩童笑出梨渦:“小柱子想看雕花嗎?來,嬸子教你刻小蓮蓬。”

那孩子本被母親拽得踉跄,聞言眼睛一亮,掙脫手跑過來。姜竹瀝從圍裙兜裡摸出塊桂花糖塞給他,用刀尖挑起棺闆上的木屑,在掌心堆成小山:“看好了,先畫個圓圈當蓮蓬,再戳七個小洞洞……”

“姜竹瀝!”

一聲冷喝驚飛了檐下的麻雀。衛所百戶沈硯之按着腰間佩刀走來,玄色飛魚服在晨風中掀起一角,露出内襯的竹紋暗花——與姜竹瀝的銀鎖紋路分毫不差。

她握着雕花刀的手頓了頓,指尖的木屑簌簌掉落。昨天夜裡,她剛在義莊發現乞丐屍體的防腐效果驚人,正琢磨着要不要給沈硯之送瓶竹瀝水,此刻見他面色鐵青,心裡忽然湧起惡作劇的念頭。

“百戶大人這是……來訂棺材?”她故意用刀尖敲了敲棺闆,金粉撲簌簌落在他鞋面上,“提前說好,您這官靴這麼金貴,要是沾了我的不祥之氣——”

“少廢話!”沈硯之皺眉踢翻她腳邊的竹瀝水碗,深褐色液體潑在青石闆上,蜿蜒成不規則的形狀,“有人舉報,你用迷藥迷暈路人,盜取官銀。這是什麼?”

他抽出腰間短刀,挑起地上的藥渣:“安息香、玫瑰露、竹瀝水……你當本官不知道?這是勾欄瓦舍常用的迷魂散!”

圍觀百姓發出驚呼,小柱子吓得躲到姜竹瀝身後。她卻忽然笑了,笑聲像檐角銅鈴般清亮:“百戶大人聞聞,這水裡可有一絲迷藥味?我這竹瀝水,是給劉嬸準備的——她走時掌心蜷着,我得用這水浸軟了,才能給她換上體面的壽衣。”

沈硯之的喉結猛地動了動。他當然知道劉嬸,城西賣針線的婦人,難産而亡時手裡還攥着未縫完的嬰兒肚兜。他昨夜去義莊驗屍,分明看見那具屍體的手指舒展,掌心還躺着顆剝了皮的桂花糖——這是姜竹瀝的“規矩”:給未婚少女含一顆蜜餞,給難産婦人握一粒糖果,讓死者帶着甜味往生。

“那官銀……”他強撐着氣勢,卻在接觸到她丹鳳眼的刹那,聲音弱了下去。陽光穿過她發間的刻刀發簪,在眼底投下細碎的陰影,像落在深潭裡的星光。

突然,人群中傳來驚呼:“不好了!王大爺暈倒了!”

街角賣炊餅的王大爺捂着心口倒地,面色青紫。姜竹瀝二話不說,抓起雕花刀沖過去,劃破王大爺的袖口,露出小臂上的毒瘡——這是常年接觸劣質面粉所緻。她從圍裙裡掏出個小瓷瓶,倒出琥珀色的液體塗在患處:“這是摻了沒藥的竹瀝水,能拔毒。”

沈硯之下意識伸手按住王大爺的脈搏,卻被她拍開:“百戶大人要是信不過,大可等王大爺醒了,親自帶他去衙門驗毒。”

圍觀百姓忽然發出歡呼——王大爺咳嗽着睜開眼,指着姜竹瀝手裡的瓷瓶:“竹瀝姑娘,這藥……”

“送您了。”她塞瓷瓶時,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疤痕,形似竹葉,“我這雙手摸過幾百具屍體,卻比衙門的驗毒銀針還幹淨。百戶大人要是再沒事找事……”

她忽然湊近他,壓低聲音:“下次給您雕棺材時,我一定用最香的沉水香木,保證您百年之後,連鬼差都誇您好聞。”

沈硯之猛地後退半步,耳尖通紅。他從軍多年,見過刀光劍影,聽過污言穢語,卻從沒見過哪個女子把“詛咒”說得像拉家常般自然,偏偏那雙眼裡盛着笑意,讓他分不清是威脅還是調笑。

“明日辰時,帶賬本去衙門。”他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轉身時瞥見小柱子攥着塊木屑跑遠,那木屑被削成蓮蓬形狀,正是姜竹瀝剛才教他刻的。

人群漸漸散去,姜竹瀝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指尖被竹片劃破,滲出一滴血珠。她望着沈硯之遠去的背影,忽然笑出聲——這人的飛魚服下擺沾了金粉,像被砍了尾巴的金魚,可笑得緊。

“瀝瀝!”

林婆子的大嗓門從街頭傳來,她晃着媒婆旗闖進來,鬓角的假珍珠搖搖欲墜:“可不得了啦!謝氏木行的大公子來啦,說是要跟你談生意,這可是天上掉金元寶的好事!”

姜竹瀝挑眉。謝氏木行壟斷着京城九成以上的高端木料,三年前她曾去談合作,被謝鶴年的父親謝明遠羞辱“女子不入木行”,如今那老頭死了,新掌權的謝鶴年卻突然登門,其中必有蹊跷。

她剛擦淨手上的血,一輛烏篷車停在棺材鋪前。小厮掀開轎簾,謝鶴年穿着月白錦袍走下來,袖口繡着的小棺材紋樣随動作若隐若現——這是他特意找姜竹瀝“定制”的惡趣味。

“姜姑娘别來無恙?”他晃着沉香手串走近,指尖在棺闆上的并蒂蓮雕花停留,“聽聞你給劉嬸雕的棺材用了雜木?謝氏木行新到了一批黃楊木,紋路細膩,最适合雕并蒂蓮。”

“謝公子的消息倒是靈通。”姜竹瀝抄起掃帚,将他腳邊的木屑掃進狗窩,“不過抱歉,竹瀝齋隻做良心生意,不碰高價低質的“謝氏木”。”

謝鶴年挑眉:“哦?我記得三年前,令尊曾用謝氏的松木做棺材,結果——”

“謝公子!”姜竹瀝的刻刀突然抵住他咽喉,刀刃上還沾着未幹的竹瀝水,“再提舊事,我不介意讓你嘗嘗防腐藥水的滋味。”

林婆子倒吸一口涼氣。她知道姜家滅門案與謝氏有關,卻從未見姜竹瀝如此動怒——刻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卻在觸及謝鶴年咽喉時,偏了半寸。

謝鶴年非但不躲,反而笑着湊近:“姜姑娘的刀功精進了。三年前你刺我時,可是手抖得厲害。”

三年前,謝明遠強購姜家棺材鋪,姜竹瀝持刀反抗,卻因手軟隻劃破了謝鶴年的袖口。此刻想起,她握刀的手不自覺收緊,卻見他忽然攤開掌心,裡面躺着顆桂花糖:“聽說你給小柱子的糖,是用謝氏的冰糖做的?”

姜竹瀝一愣。她用的冰糖的确來自謝氏糖坊,價格比别處低三成,卻從未想過謝鶴年會暗中留意這種小事。

“明日我讓人送兩車冰糖來。”謝鶴年後退半步,指尖轉着沉香手串,“換你今日陪我聽場說書,如何?”

“謝公子這是……想泡棺材鋪女掌櫃?”姜竹瀝故意提高聲音,惹得路過的百姓紛紛側目,“可惜我這人隻認木料不認人——你若能給我半價檀木,别說聽書,擡棺我都陪你去!”

謝鶴年大笑,笑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他翻身上車,掀開轎簾時扔出個錦盒:“打開看看,若喜歡,明日去庫房随便挑!”

錦盒落在姜竹瀝腳邊,裡面是半朵蓮花形狀的鎏金檀木簪,紋路與她的刻刀發簪嚴絲合縫。林婆子湊過來,忽然指着簪頭驚呼:“這不是城西觀音廟裡的“并蒂蓮”紋樣嗎?聽說摸過的人都能成雙成對!”

姜竹瀝盯着簪子,忽然想起母親的筆記裡畫過同樣的紋樣。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雕花,卻在謝明遠強購劣木時,被父親親手砍碎——說是“絕不拿活人錢,刻死人棺”。

她彎腰撿起錦盒,指尖在蓮花瓣上輕輕一推,簪頭忽然彈出個小抽屜,裡面躺着張紙條:“蓮花分兩半,待君簪滿頭。”

林婆子拍着大腿笑:“哎喲,這謝公子真是會哄人!瀝瀝,你就去聽場書呗,反正棺材鋪也不忙……”

“誰說不忙?”姜竹瀝将錦盒扔進狗窩,從庫房搬出一口薄棺,“李大爺的兒子剛來說,他爹咽氣前想吃桂花糖,我得趕緊雕完這口“甜心棺”。”

林婆子看着她揮刀的背影,忽然歎了口氣。她知道,姜竹瀝不是不動心,隻是這顆心被棺材闆和竹瀝水裹得太緊,連她自己都忘了該如何打開。

卯時五刻,陽光終于爬上棺材鋪的屋檐。姜竹瀝摸出塊桂花糖塞進嘴裡,甜味混着木屑味在舌尖散開。她望着街頭熙攘的人群,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死人要體面,活人要快活。”

于是她拿起雕花刀,在新打的柏木棺底刻下一行小字:“姜竹瀝在此,百無禁忌。”

遠處傳來城隍廟的鐘聲,驚起一群麻雀。姜竹瀝擡頭望去,卻見沈硯之的身影在街角一閃而過,飛魚服下擺的金粉還未拂去,像撒在烏雲上的一把星星。

這一日的汴梁城,注定是個不尋常的清晨。棺材鋪的雕花刀在陽光下閃爍,竹瀝水的香氣混着桂花糖的甜,随着穿堂風飄向福壽街的每個角落——那裡有偏見,有誤解,卻也藏着,即将破土而出的,溫暖的芽。

第二章木材商的算計與百戶的秘密:雕花刀下的雙重博弈

巳時三刻,陽光将棺材鋪的“壽”字旗曬得褪色。姜竹瀝剛給“甜心棺”描完最後一筆金,就見謝鶴年的小厮抱着一摞賬本闖進來,身後跟着八個壯漢,每人肩上扛着塊裹着油布的木料。

“姜姑娘,我家公子說了,這是滇南運來的黃楊木,紋理比嬰兒肌膚還細膩。”小厮堆着笑,将賬本往桌上一放,“隻要您在這契約上蓋個章,這些木料就歸您了。”

姜竹瀝擦着刻刀擡頭,目光掃過賬本上的“獨家供貨協議”字樣。協議規定,竹瀝齋隻能使用謝氏木行的木料,雕花圖譜歸謝氏所有,而她能得到的,不過是比市價低一成的進貨價。

“謝鶴年當我是街頭賣菜的?”她将刻刀拍在賬本上,刀刃深深紮進“雕花圖譜”四字,“回去告訴你們公子,想要我的雕花,除非他親自來給我當三個月學徒!”

小厮的笑僵在臉上:“姜姑娘,如今整個汴梁城都知道您用雜木做棺材,若沒了謝氏的好木……”

“滾!”姜竹瀝抄起一團木屑砸過去,卻在觸及小厮衣襟時,忽然散開——裡面裹着塊桂花糖,正是今早小柱子沒吃完的半塊。

她心中一動,想起謝鶴年掌心的糖塊,以及他袖口的小棺材紋樣。這男人看似玩世不恭,卻總能在細節處讓人驚覺他的用心,就像此刻,小厮被砸後非但不惱,反而偷偷将糖紙撿起來,塞進袖口。

“竹瀝姑娘!”

街頭突然傳來孩童的哭喊。姜竹瀝沖出門,隻見小柱子抱着個襁褓跪在亂葬崗方向,旁邊圍了幾個指指點點的婦人:“這孩子渾身青紫,準是被鬼纏身了!”

襁褓裡傳來微弱的啼哭聲。姜竹瀝沖過去扯開粗布,裡面是個臍帶未斷的男嬰,臍帶上纏着水草,顯然是從護城河裡撈上來的棄嬰。她摸了摸嬰兒的小腳,指尖觸到冰窖般的涼意,立刻解下圍裙裹住他,對小柱子比劃:“去拿我的竹瀝水!”

“慢着!”

沈硯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不知何時換了身便服,手裡拎着個油紙包,裡面是剛買的桂花糖——正是姜竹瀝常買的那家。

“百戶大人又要查什麼?”姜竹瀝将嬰兒護在懷裡,“難不成這孩子也是我用迷藥拐來的?”

沈硯之皺眉盯着嬰兒青紫的臉,伸手探他鼻息:“孩子體溫過低,你用竹瀝水給他擦身,是想凍死他?”

“這是加了生姜的竹瀝水,能驅寒。”她甩開他的手,從圍裙兜裡摸出個小銀瓶,“看好了,這是我特制的“暖身露”,比你們衙門的凍瘡藥還管用。”

嬰兒在她懷裡發出微弱的哭聲。姜竹瀝用指尖蘸着暖身露,輕輕塗抹他的太陽穴,又将銀瓶塞進沈硯之手裡:“按住他的人中,我去去就來。”

她沖進棺材鋪,在庫房最深處的木闆下取出個雕花木箱,裡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嬰兒衣物,最底層壓着塊繡着竹紋的襁褓——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原本打算給未來的孩子用。

“竹瀝姑娘心善。”林婆子不知何時湊過來,望着沈硯之手裡的銀瓶笑,“百戶大人,您這是第二次見她救孩子了,就沒點什麼想法?”

沈硯之的耳尖又紅了。他看着姜竹瀝給嬰兒換衣服,見她用竹瀝水仔細擦拭孩子的臍帶,動作輕柔得像在雕一朵最嬌嫩的蓮花。陽光穿過她發間的刻刀發簪,在嬰兒臉上投下斑駁光影,讓他想起昨夜義莊裡那具面帶微笑的屍體——原來她真的能讓死者體面,讓生者溫暖。

“林婆子,去把城西的穩婆請來。”姜竹瀝将嬰兒裹進竹紋襁褓,“這孩子臍帶未斷,得找專業的人處理。”

“不用麻煩了。”沈硯之忽然開口,從袖中取出把銀剪,“我曾在軍醫處學過接生,讓我來。”

姜竹瀝挑眉。她見過沈硯之查案時的狠辣,見過他提刀殺人時的冷冽,卻從未想過,這雙手也能如此輕柔地握住嬰兒的小腳,用銀剪小心地剪斷臍帶,動作比她雕蓮花時還要細緻。

“好了。”沈硯之擦了擦手,從懷裡掏出塊玉佩放在嬰兒枕邊,“這是我小時候的長命鎖,先給孩子戴着。”

姜竹瀝望着那枚玉佩,瞳孔猛地收縮——上面刻着的竹紋,竟與她的銀鎖、沈硯之的飛魚服暗花,以及謝鶴年的袖口紋樣如出一轍。這圖案本該是姜家的獨門雕花,為何會出現在沈硯之和謝氏木行的物件上?

“百戶大人這玉佩……”她剛開口,就被謝鶴年的笑聲打斷。

“哎呀呀,沈大人這是金屋藏嬌?”謝鶴年搖着折扇走來,身後跟着幾個擡着木料的小厮,“我給姜姑娘送木料,你倒先送了長命鎖,這算不算壞了規矩?”

沈硯之皺眉起身,手按在佩刀上:“謝鶴年,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不敢不敢。”謝鶴年攤開手,小厮立刻呈上一塊裹着錦緞的木料,“隻是聽聞姜姑娘救了個棄嬰,特意送塊沉香木來,給孩子打個小搖床。”

姜竹瀝盯着那木料,目光突然冷下來:“謝公子這是何意?沉香木性溫,的确适合嬰兒,但你這塊木料……”

她用刻刀挑起錦緞,露出木料上的蟲眼:“被蛀蟲啃過的邊角料,也好意思拿來充數?還是說,謝公子覺得我救的是個棄嬰,就配用殘次品?”

謝鶴年挑眉:“姜姑娘果然好眼力。不過這木料雖有蟲眼,卻不影響用——你看這裡。”他用折扇指着木料中心,那裡有個天然形成的圓形紋路,像一輪滿月,“我覺得,雕個“月中桂”搖床,比用整木更有意思。”

姜竹瀝的刻刀頓在半空。她不得不承認,謝鶴年眼光獨到——那輪“滿月”若雕成桂花環繞的月宮,的确比普通搖床更具巧思。但她不願就此服軟,于是冷笑:“謝公子的“有意思”,就是拿邊角料換我的雕花圖譜?”

“自然不是。”謝鶴年忽然湊近她,壓低聲音,“我隻是想告訴姜姑娘,有些東西看似殘缺,實則暗藏玄機——就像你我之間的緣分,初見時劍拔弩張,說不定……”

“打住!”姜竹瀝後退半步,刻刀在他胸前劃出道白印,“謝公子若再胡言亂語,我不介意在你臉上雕朵并蒂蓮——永久的那種。”

謝鶴年大笑,退後兩步時踢到個木箱,裡面掉出幾塊木雕。姜竹瀝慌忙去撿,卻被沈硯之搶先一步拾起——那是小滿刻的小動物,有兔子、麻雀,還有……一個戴着飛魚服的小人。

“這是……”沈硯之指尖摩挲着木雕的臉,那分明是他的輪廓。

“廢料而已!”姜竹瀝猛地奪過木雕,塞進圍裙兜裡,“小滿那孩子手笨,随便刻着玩的。”

“才不笨!”小柱子突然開口,“小滿哥哥刻的沈大人可像了,還有謝公子的算盤……”

“小柱子!”姜竹瀝瞪他一眼,小柱子立刻捂住嘴,卻不小心把剛才撿的糖紙掉在地上。

謝鶴年撿起糖紙,看見上面的齒痕,忽然笑了:“原來姜姑娘偷偷攢我的糖紙?早說嘛,我庫房裡有幾百種糖紙,明日讓人給你送一馬車來。”

姜竹瀝的臉“騰”地紅了。她的确有攢糖紙的習慣,尤其是謝鶴年送的——那些糖紙背面常寫着莫名其妙的“木材情話”,比如“檀木千年不朽,不如你一笑回眸”,她每次看完都會罵一句“酸腐”,卻又舍不得扔掉。

“誰要你的糖紙!”她将嬰兒塞進沈硯之懷裡,“百戶大人,既然你這麼喜歡孩子,不如好人做到底,把他送去穩婆家。我還要雕搖床,沒空招呼你們!”

說完,她抓起謝鶴年送來的沉香木,頭也不回地沖進棺材鋪。沈硯之望着她的背影,忽然發現她圍裙上沾着片糖紙,上面的字迹隐約可見:“竹瀝水甜,不如你——”

“沈大人,别看了。”謝鶴年搖着折扇,“有些話,得說出來才有意思。”

沈硯之轉身,目光落在謝鶴年袖口的小棺材紋樣上:“你早知姜竹瀝的身份,為何還要為難她?”

“為難?”謝鶴年挑眉,“我這是在幫她——你以為那些說她“不祥”的人,真的會因為她救了個孩子就改觀?隻有讓她的棺材雕花成為汴梁城的“吉祥符”,才能徹底堵住那些人的嘴。”

沈硯之皺眉:“你會這麼好心?”

“自然不是。”謝鶴年指尖敲着沉香木料,“我要的,是讓“竹瀝齋”的雕花出現在每一口謝氏木行的棺材上——這樣一來,死人用謝氏木,活人念竹瀝名,雙赢。”

“你就不怕她拒絕?”

“她會拒絕嗎?”謝鶴年望着棺材鋪裡忙碌的身影,嘴角揚起笑意,“姜竹瀝看似強硬,實則心軟如竹瀝水——你瞧着吧,等她雕完那架“月中桂”搖床,就會明白,有些算計,是帶着甜味的。”

沈硯之沉默。他低頭看着懷裡的嬰兒,小家夥正攥着他的佩刀穗子咯咯笑,露出沒牙的牙龈。陽光落在姜竹瀝的窗棂上,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那影子握着刻刀,正在木料上勾勒桂花的輪廓,每一刀都落得極輕,仿佛怕驚醒了什麼。

申時初,穩婆抱着嬰兒離開,說是臍帶處理及時,孩子已無大礙。姜竹瀝站在門口目送,直到嬰兒的哭聲消失在街頭,才發現沈硯之還站在街角,手裡拎着個食盒。

“給你的。”他将食盒塞進她手裡,轉身就走,飛魚服下擺的金粉在夕陽下閃了閃。

她打開食盒,裡面是碗熱氣騰騰的桂花糖粥,上面浮着幾顆蜜餞——正是她最愛吃的“竹瀝齋特供”。食盒底壓着張紙條,字迹剛勁有力:“明日辰時,我帶畫師來。”

姜竹瀝挑眉。畫師?難道沈硯之想将她的雕花推廣出去?她忽然想起謝鶴年的話,心中一動——或許,這正是打破偏見的好機會。

酉時三刻,小滿從木料堆裡鑽出來,手裡捧着個木雕兔子。他比劃着“嬰兒”“搖床”的手勢,眼睛亮晶晶的。

“對,要雕個月宮搖床。”姜竹瀝笑着摸他的頭,将沉香木搬到工作台上,“小滿,你幫我把蟲眼周圍的木料削掉,咱們要在“月亮”裡雕隻搗藥的玉兔。”

小滿用力點頭,抓起刻刀時,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胎記——形如竹節,與姜竹瀝的疤痕竟有幾分相似。

姜竹瀝一愣。她從未注意過小滿的胎記,此刻看來,竟像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她忽然想起亂葬崗義莊的場景,想起小滿襁褓裡的桃木牌,上面刻着的“滿”字,與她母親筆記裡的“竹”字,竟出自同一把刻刀。

“小滿,”她輕聲說,“等忙完這陣子,我帶你去城西見個老朋友,好不好?”

小滿歪頭看着她,手裡的刻刀在木料上劃出流暢的弧線。夕陽穿過天窗,在他發頂鍍上金邊,讓姜竹瀝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瀝瀝,以後遇到走投無路的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說不定,那就是上天給你的緣。”

亥時,第一朵桂花落在棺材鋪的屋檐上。姜竹瀝點亮煤油燈,開始雕刻“月中桂”的花蕊。謝鶴年送來的沉香木果然不同凡響,刀過之處,香氣四溢,竟比她調的竹瀝水還要清甜。

忽然,窗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她以為是沈硯之或謝鶴年,開門卻見小柱子舉着個紙包站在門口,裡面是塊嶄新的雕花刀石。

“我娘說,謝謝竹瀝姐姐救了王大爺。”小柱子将刀石塞進她手裡,“這是我爹從太行山帶回來的,磨起刀來可快了!”

姜竹瀝眼眶一熱。她接過刀石,看見紙包上歪歪扭扭寫着“不祥人姐姐收”,忽然笑了——這市井百姓的善意,雖遲但到,終究是來了。

子時,月亮爬上屋脊。姜竹瀝摸着新磨的刻刀,望着工作台上初具雛形的搖床,忽然想起謝鶴年的“木材情話”。她找出張糖紙,在背面寫道:“沉香木暖,不如你……”寫到一半卻停住,将紙揉成一團扔進廢料堆。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驚起一隻夜鳥。姜竹瀝吹滅油燈,月光透過窗棂,在搖床的“月亮”裡投下一片銀白。她摸着腰間的銀鎖,忽然覺得,有些東西正在悄悄改變——就像這沉香木的香氣,初聞刺鼻,細品卻讓人上瘾。

這一晚的汴梁城,有人在算計,有人在回憶,有人在期待。而在福壽街的棺材鋪裡,一塊帶着蟲眼的沉香木,正在月光下等待着,成為某個嬰兒的第一份“吉祥”。

第三章痘疫中的停靈棚:當不祥人成為希望

寅時三刻,第一聲咳嗽撕裂了汴梁城的寂靜。

姜竹瀝握着刻刀的手頓在半空,窗外傳來林婆子的砸門聲:“瀝瀝!東巷的張嬸沒了!渾身發紫,跟被鬼掐了似的!”

雕花刀“當啷”落地,在寂靜中激起回音。姜竹瀝想起三年前的鼠疫,死者也是這般面色青紫,指甲發黑——而這次的症狀,比鼠疫更急。

“小滿,把庫房第三層的竹瀝水全搬出來!”她扯開圍裙,在水缸裡洗了把手,“林姨,您去通知沈百戶,就說福壽街需要義莊;再讓謝鶴年送些石灰來,越快越好!”

林婆子看着她發白的臉色,忽然不敢多問,轉身就跑。姜竹瀝沖進密室,取出母親留下的《往生手記》,翻到“急症暴斃”篇——上面畫着各種草藥配伍,最後一頁沾着暗紅斑點,像是血迹。

“竹瀝水加沒藥、藿香,熬成濃湯擦拭全身……”她喃喃自語,抓起藥罐就往廚房跑,卻在門檻處與沈硯之撞個滿懷。

“我帶了軍醫。”沈硯之扶住她的腰,又迅速收回手,“還有三百斤石灰,正在運來的路上。”

姜竹瀝點頭,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銀鎖上:“百戶大人可曾查過……”

“先救人。”沈硯之打斷她,從袖中取出個青瓷瓶,“這是宮裡的避疫散,你戴着。”

瓷瓶上繪着并蒂蓮,瓶底刻着“沈”字。姜竹瀝剛要開口,謝鶴年的烏篷車已停在門口,小厮們擡着石灰和草藥跳下來,他本人則戴着紗帽,袖中飄出濃郁的沉香氣息。

“姜姑娘,”他掀開紗帽,露出眼下的青黑,“我把庫房的藿香全搬來了,還有……”

“謝公子可曾去過城西?”姜竹瀝忽然問,“那裡的流民窟,是不是已有半數染病?”

謝鶴年一愣:“你怎麼知道?”

“因為竹瀝齋的防腐木料,有三成賣給了城西。”她抓起一把藿香塞進藥罐,“那些人用不起好棺木,隻能買雜木闆,而雜木易腐,病毒會随屍水滲入地下——謝公子,這次的痘疫,咱們都脫不了幹系。”

沈硯之皺眉:“你是說,疫病源頭是亂葬崗?”

“不是源頭,是放大器。”姜竹瀝将竹瀝水倒進藥罐,火苗舔着鍋底,蒸騰的熱氣中混着草藥香,“普通百姓死後,家人會盡快下葬;但貧苦人家沒錢買棺木,隻能将屍體停在義莊,等湊夠錢再入土。如果義莊通風不足,病毒就會——”

“等等!”謝鶴年突然打斷,臉色發白,“你是說,要我去義莊幫忙?”

姜竹瀝這才注意到他攥着馬車簾的手在發抖,指節泛白。想起上次在義莊他暈倒的場景,她忽然明白——這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木材商,竟有幽閉恐懼症。

“謝公子若害怕,可以回去。”她故意将藥罐摔在桌上,“反正竹瀝齋的義莊,向來不缺擡棺人。”

謝鶴年的牙咬住下唇,半晌,忽然扯下紗帽扔進火裡:“誰說我怕了?不過是覺得,義莊裡的棺材闆,配不上我謝氏的木料罷了!”

沈硯之挑眉,從腰間抽出佩刀:“正好,我需要人幫我搭建停靈棚。謝鶴年,你負責搬運木料,如何?”

“沈硯之,你這是公報私仇!”

姜竹瀝看着兩人鬥嘴,忽然想笑。她轉身将熬好的藥湯裝進陶罐,遞給小滿比劃:“送給城西流民窟,每人喝一碗,剩下的擦身子。”

小滿點頭,卻在接過陶罐時滑倒,藥湯潑在謝鶴年鞋面上。少年慌忙比劃道歉,謝鶴年卻忽然蹲下身,摸着他小臂的胎記:“這紋路,竟與我祖母的帕子一模一樣。”

姜竹瀝的呼吸一滞。她想起謝氏家祠裡的竹紋帕子,想起母親筆記裡的謝氏木行,忽然意識到,小滿的胎記或許不是巧合——他會不會是謝鶴年的族人?

“謝公子!”沈硯之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石灰到了,該幹活了。”

巳時,義莊前的空地上,三座臨時停靈棚拔地而起。沈硯之指揮士兵搭建木架,謝鶴年咬着牙搬運木料,姜竹瀝則帶着小滿給死者淨身,每具屍體都用竹瀝水擦拭三遍,再裹上浸過避疫散的白布。

“姜姑娘,”軍醫擦着汗走來,“有個染病的孩子,喊着要見你。”

她跟着軍醫走進流民窟,隻見一個小女孩蜷縮在草席上,手裡攥着塊木雕——正是小滿刻的麻雀。

“姐姐……”女孩咳出血沫,指着牆角的棺材,“那是我爹給我刻的……能讓他體面點嗎?”

姜竹瀝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見一口未完工的雜木棺,棺闆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蓮花。她忽然想起小柱子的話,想起小滿刻的沈硯之木雕,心中一酸。

“小滿,去把我的刻刀拿來。”她蹲在女孩身邊,握住她的手,“姐姐給你爹的棺材雕朵真正的蓮花,好不好?”

女孩笑了,笑容像即将凋零的花。姜竹瀝别過臉,不讓她看見自己泛淚的眼,卻在這時,聽見謝鶴年的怒吼:“你們敢!”

她沖出去,隻見幾個富戶帶着家丁,正用火把點燃停靈棚的木架。謝鶴年攔在火前,頭發被火光照得通紅,沈硯之則握着刀,與家丁對峙。

“燒了這些不祥之物,疫病就會止住!”為首的富戶大喊,“你們想讓全城人陪你們死嗎?”

“住口!”姜竹瀝抄起一桶石灰水潑過去,“這些死者生前連口熱飯都吃不上,死後還要被燒了體面?我告訴你們,今天誰敢動一根棺材闆,我就把他的名字刻在往生簿上!”

富戶們後退半步,卻被家丁推上前:“别聽她胡說!她就是個不祥人,沾了她的東西都會倒黴!”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姜竹瀝看着那些畏懼的眼神,忽然想起母親被謝明遠羞辱的場景,想起自己被扔爛菜葉的清晨。她攥緊刻刀,卻在這時,小滿忽然沖出來,比劃着“姐姐救人”的手勢,又掀起衣袖,露出與姜竹瀝相似的疤痕。

“他是個聾啞兒,卻能刻出最漂亮的蓮花!”姜竹瀝抓住小滿的手,“我是不祥人,可我救了他的命;這些棺材是不祥之物,可它們能讓死者安息!你們怕的不是不祥,是自己的良心!”

沈硯之忽然抽出佩刀,刀尖挑起富戶的衣領:“敢再動義莊一根指頭,本官就帶你去衙門嘗嘗不祥人的滋味——比如,把你關在停靈棚裡,陪屍體過上三天三夜?”

富戶臉色慘白,連滾帶爬地後退。謝鶴年趁機舉起塊木料:“各位請看!這是謝氏木行的柏木,防蟲防腐,最适合做停靈棺!即日起,凡染病死者,均可免費使用謝氏木料!”

人群發出驚呼。姜竹瀝望着謝鶴年,發現他的紗帽雖已燒毀,卻在混亂中戴上了小滿刻的木雕麻雀——那是少年偷偷塞給他的。

申時,第一具用謝氏柏木做的停靈棺擡進棚内。姜竹瀝親自給死者淨身,發現他腰間挂着塊謝氏木行的工牌,上面寫着“城西木作坊 陳三”。

“謝鶴年!”她沖出門,“過來幫我給陳三淨身!”

“我?”謝鶴年臉色發白,卻在觸及她目光時,硬着頭皮走進棚内,“怎麼……怎麼幫?”

“脫他的衣服。”姜竹瀝将竹瀝水遞給他,“用棉布蘸着擦,從手開始。”

謝鶴年的手在發抖,好不容易解開死者的衣襟,卻在看見屍體上的痘瘡時,猛地轉身嘔吐。沈硯之皺眉要趕他走,卻被姜竹瀝攔住:“謝公子不是想證明謝氏木料最好嗎?那就好好看着,用你們的木料做的棺材,能讓死者多體面。”

謝鶴年猛地擡頭,與她目光相撞。她眼裡有火苗,像當年刺他時那樣明亮。他忽然想起祖母的帕子,想起家祠裡的糖紙,想起姜竹瀝給嬰兒裹襁褓時的溫柔,忽然伸手接過棉布,蘸着竹瀝水,輕輕擦拭死者的手指。

“陳三……”他輕聲說,“對不起。”

姜竹瀝一愣。她從未想過,這個玩世不恭的木材商會道歉,更未想過,這聲道歉裡藏着多少謝氏木行的罪孽。

酉時,流民窟傳來消息:小女孩走了,手裡攥着姜竹瀝給她的桂花糖。姜竹瀝親自給她雕了口迷你棺材,棺闆上的蓮花還帶着新鮮的竹瀝水,在夕陽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她叫小桂。”軍醫哽咽着說,“她說,長大了要嫁給雕棺材的姐姐。”

姜竹瀝笑了,眼淚卻落在棺材闆上:“傻孩子,姐姐是不祥人,嫁不得的。”

“我娶。”沈硯之忽然開口,手裡拿着小桂的木雕麻雀,“如果她願意的話。”

謝鶴年挑眉:“沈大人這是要和我搶人?别忘了,姜姑娘還欠我半幅雕花圖譜。”

姜竹瀝看着他們,忽然想起林婆子的話:“棺材鋪的女兒,一下子嫁倆。”她搖搖頭,将小桂的棺材放進停靈棚,卻在轉身時,看見小滿正在給陳三的棺材刻字:“陳三,城西木作坊,善雕花木。”

原來,小滿早已偷偷記下每個死者的姓名和生平,用刻刀為他們寫就往生名錄。姜竹瀝忽然明白,所謂不祥人,不過是世人給自己的枷鎖;而她手中的刻刀,從來都在做最溫暖的事——給死者尊嚴,給生者慰藉。

戌時,義莊外忽然傳來馬蹄聲。十幾個士兵擡着箱子沖進棚内,沈硯之打開一看,裡面全是皇宮的避疫藥。

“皇上有旨,”帶頭的太監宣旨,“着衛所百戶沈硯之、謝氏木行謝鶴年、竹瀝齋姜竹瀝,全力救治疫病,所需物資,一概從優。”

謝鶴年挑眉:“皇上怎麼突然這麼好心?”

太監湊近他,低聲說:“皇上說,若疫情失控,第一個砍的就是您的頭——畢竟,謝氏木行的木料,占了京城棺材的八成。”

姜竹瀝笑出聲,卻在這時,發現沈硯之盯着她的銀鎖,眼神複雜。她忽然想起老匠人的工坊,想起染血的刻刀,于是輕聲說:“百戶大人,今晚子時,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沈硯之點頭,謝鶴年卻搶先一步:“我也去。反正義莊裡的棺材闆,比我的庫房還透氣。”

子時,三人來到城西老匠人的工坊。月光透過破窗,照在堆積如山的木屑上,姜竹瀝撿起一塊刻着竹紋的模具,遞給沈硯之:“這是我父親的手藝。”

沈硯之的手劇烈顫抖,銀鎖與模具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謝鶴年見狀,也拿起一塊染血的刻刀,刀刃上的“姜”字雖已模糊,卻仍可辨認。

“我父親……”沈硯之聲音沙啞,“是你家的護院。當年謝明遠強購劣木,你父親甯死不從,我爹為了護你們,被砍斷左臂……”

“所以你背上的箭傷,是為了救我?”姜竹瀝盯着他後頸的疤痕,忽然想起母親筆記裡的“護院陳叔”,“你就是陳叔的兒子,小石頭?”

沈硯之點頭,眼中泛起淚光:“當年你父親将我藏進棺材,我親眼看見謝明遠的刀……是你母親用身體護住了你,而我……”

“别說了。”姜竹瀝按住他的手,“那些都過去了。”

謝鶴年忽然将染血刻刀插進木屑堆:“從今日起,謝氏木行不再賣一塊劣木。我會用最好的木料,給每一個死者做最體面的棺材——就像姜姑娘說的,木無高低,人有生死。”

姜竹瀝望着他,發現他眼中的算計已被火光取代,像淬了火的刻刀,雖仍鋒利,卻多了溫度。

醜時,三人回到義莊。停靈棚裡,小滿正在給小桂的棺材描金,林婆子則在給每個棺材前擺上桂花糖——這是她偷偷從家裡拿來的,說是“給死者路上吃”。

姜竹瀝摸出塊糖紙,在背面寫道:“疫散之後,去看蓮花吧。”她将紙折成船,放在謝鶴年的木料堆上,又給沈硯之的避疫散瓶系上根紅繩,繩頭墜着小滿刻的小棺材。

東方既白時,第一縷陽光爬上停靈棚的木架。姜竹瀝望着棚内整齊的棺材,忽然想起母親的話:“瀝瀝,當你覺得自己不祥時,就去看看死者的眼睛——他們不會騙你,你究竟是不祥人,還是渡魂人。”

她握緊手中的刻刀,刀刃上還沾着小桂棺材的金粉。遠處,沈硯之和謝鶴年正在争論下一座停靈棚的位置,小滿比劃着“姐姐笑了”,林婆子則在分發桂花糖,笑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這一日的汴梁城,疫病仍在肆虐,但在福壽街的停靈棚裡,不祥人們正在用刻刀和木料,編織着比陽光更溫暖的希望。而有些東西,正在這些溫暖中悄然改變——比如謝鶴年的幽閉恐懼症,在姜竹瀝遞來的竹瀝水香中,似乎不再那麼可怕;比如沈硯之的銀鎖,終于與姜竹瀝的鎖紋合二為一,像兩塊終于拼完整的拼圖。

第四章謝氏家祠的月光:當木材商學會流淚

卯時的謝氏家祠飄着沉香與燭火味。姜竹瀝握着小滿的手,望着牌位後刻着的“竹瀝”二字,忽然想起母親筆記裡的字迹——那是母親與謝鶴年祖母的閨名。

“這是……”沈硯之的銀鎖與牌位紋路相觸,發出清響。

謝鶴年捏着祖母的竹紋帕子,指尖在“竹瀝”二字上摩挲:“祖母臨終前說,謝氏木行欠姜家一條命。當年父親強購劣木,是她偷偷讓人送了防腐草藥,卻沒料到……”

姜竹瀝的指甲掐進掌心。她終于明白為何謝鶴年的袖口會有竹紋,為何小滿的胎記與謝家有關——原來早在父輩,兩家曾是生死之交,卻因利益糾葛反目成仇。

“小滿的父親……”她轉身看向少年,小滿卻忽然比劃着“對不起”,從懷裡掏出塊桃木牌,上面刻着“謝”字。

謝鶴年猛地後退半步:“你是……”

“他是你堂弟。”姜竹瀝聲音低沉,“當年你父親為絕後患,派人追殺陳叔一家,小滿的父親帶着他逃到亂葬崗,卻因重傷去世。若不是我在義莊撿到他,他早已成了野狗的口糧。”

小滿紅着眼睛,将桃木牌塞進謝鶴年手裡。牌位前的燭火忽然爆了個燈花,照亮謝鶴年慘白的臉——那上面寫着“謝明遠之侄謝承安”,正是小滿父親的名字。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謝鶴年的聲音發抖,“我可以保護你們!”

“保護?”姜竹瀝冷笑,“當年你父親連親侄子都不放過,我如何敢賭?”

沈硯之按住她的肩膀,卻被她甩開。姜竹瀝抓起牌位前的沉香手串,扔進香爐:“謝氏木行欠的債,不該由你償還。但小滿……”

“我會讓他認祖歸宗。”謝鶴年忽然跪下,對着牌位磕了三個響頭,“從今日起,小滿就是謝氏木行的小公子,誰敢再叫他“不祥人”,就是與我謝鶴年為敵!”

小滿慌忙扶起他,比劃着“不要名分,隻要姐姐”。姜竹瀝看着少年通紅的眼睛,忽然想起亂葬崗的那個清晨,他攥着她的刻刀發簪不松手的模樣——有些羁絆,早已超越了血緣。

“先解決痘疫。”沈硯之打破沉默,“皇上派了新的軍醫,下午到。”

謝鶴年起身,将桃木牌系在小滿腰間:“我會讓人在木料行門口設粥棚,免費派藥。姜姑娘,這次我聽你的。”

姜竹瀝看着他眼底的血絲,想起昨夜他在義莊搬運木料的模樣,忽然點點頭:“用謝氏的冰糖煮避疫粥,甜些,百姓愛喝。”

辰時,福壽街的粥棚前排起長隊。謝鶴年親自掌勺,沈硯之維持秩序,姜竹瀝則帶着小滿給每個喝過粥的人發竹瀝水香丸。林婆子趁機擺攤賣“謝氏木行聯名平安符”,上面印着姜竹瀝的蓮花雕花。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她晃着媒婆旗,“竹瀝水香丸配謝氏冰糖,疫病見了都要繞着走!”

姜竹瀝哭笑不得,卻見小柱子舉着香丸跑過來:“姐姐,王大爺說,吃了糖粥,病好多了!”

她摸了摸孩子的頭,忽然注意到沈硯之的飛魚服上沾着粥漬——那是謝鶴年故意潑的,隻為看他手忙腳亂的模樣。兩個男人雖鬥嘴不斷,卻在遞粥時默契地避開對方的眼神,像極了争寵的孩童。

午時,新軍醫到來,帶來皇宮的最新藥方。姜竹瀝在義莊熬藥時,發現謝鶴年蹲在停靈棚角落,手裡攥着塊木屑——正是小滿刻的他的模樣。

“在想什麼?”她遞去一塊桂花糖。

“在想,我爹要是知道我給乞丐熬粥,會氣活過來。”謝鶴年咬碎糖塊,“不過祖母說過,木行老闆要是隻認錢,遲早被木料壓死。”

姜竹瀝笑了:“所以你打算做個好老闆?”

“不,”他忽然湊近她,“我打算做個好男人——能配得上你的男人。”

她轉身欲走,卻被他抓住手腕:“姜竹瀝,我知道你還在恨謝氏,但我不是我爹。你看這糖紙——”

他掏出一疊糖紙,每張背面都畫着蓮花,最舊的那張寫着“竹瀝水甜,不如你笑甜”,墨迹被淚水暈開:“這是我第一次見你時寫的,那時我以為你和其他女子一樣,能用錢買到。”

姜竹瀝望着那些糖紙,想起自己偷偷收藏的習慣,忽然鼻子發酸。她抽出最上面那張,上面畫着三口棺材,中間的刻着“姜竹瀝之墓”,左右分别是“沈硯之”和“謝鶴年”的名字。

“這是什麼?”

“死後同穴的意思。”謝鶴年咧嘴笑,“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活着的時候,我要睡你左邊,沈硯之睡右邊,這樣你翻個身就能摸到我們。”

“謝鶴年!”她舉起刻刀,卻在他低頭時,看見他發間的木屑——那是昨夜幫她雕搖床時沾上的。

申時,城西傳來好消息:喝了避疫粥的百姓,症狀減輕大半。姜竹瀝坐在義莊門口,看着謝鶴年和沈硯之合力擡起一口棺材,忽然發現兩人的背影竟有些相似——同樣的肩寬,同樣的堅定。

“姐姐,”小滿比劃着跑過來,手裡捧着個木雕盒子,“送給你。”

盒子裡是枚蓮花簪,用謝鶴年送來的沉香木雕刻,花蕊處嵌着半顆銀鎖——正是沈硯之的那枚。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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