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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傘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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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雨巷來客

江南的梅雨季總是這樣黏膩,青石闆縫裡滲着濕氣,連空氣都帶着苔藓的清苦。阮青篁跪在“青篁小築”的竹席上,指尖捏着牛骨刀,正對着一根湘妃竹骨蹙眉。竹骨中段有道極細的裂痕,如美人眉梢的愁緒,需用魚膠混合竹屑填補,再以炭火慢烤三個時辰,方能恢複韌性。

“阿桃,把鹿角膠遞給我。”她頭也不擡,腕間銀鈴随動作輕響,驚飛了檐下避雨的麻雀。

“來啦!”十四歲的阿桃踮腳從木架上取下陶罐,馬尾辮上的彩線流蘇掃過鼻尖,“姐姐,這柄傘的主人好怪,非要在傘面畫歪歪扭扭的荷花,比我小時候尿炕畫的還難看!”

阮青篁忍俊不禁,擡頭望向晾在檐下的油紙傘。傘面上的荷花用西洋紅混着石綠點染,花瓣邊緣呈鋸齒狀,确是罕見的畫法。三個月前,城西私塾的周夫子抱着這把破傘來修補,說是自家小女兒偷拿了他的西洋畫冊臨摹。

“小孩子的畫,貴在天真。”她用刻刀挑起米粒大的膠團,精準填入竹骨縫隙,“你瞧這抹紅,像不像晨霧裡初開的荷花?”

阿桃撇撇嘴,忽然指着門口驚呼:“呀!有個窮酸書生淋成落湯雞啦!”

阮青篁擡頭,隻見雨簾中站着個清瘦身影,頭戴褪色青竹鬥笠,青衫下擺浸得透濕,卻将懷中物件護得嚴嚴實實。他推門時,鬥笠邊緣的雨水順着竹簾滑落,在青石闆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公子可是來修傘?”阮青篁放下刻刀,取來幹布放在修補台上。

來人摘了鬥笠,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眉骨微突,眼窩深陷,睫毛上還挂着雨珠,平視時目光沉靜如深潭。他将懷中物件輕輕放在台上,藍布展開處,一柄古舊油紙傘露出真容。

“勞煩姑娘,替這把傘換個傘面。”他聲音清潤,帶着幾分書卷氣。

阮青篁指尖剛觸到傘柄,忽然瞳孔微縮——深褐色的湘妃竹柄上,隐約刻着“雲窈”二字,雖經歲月侵蝕,仍可辨出筆法秀逸,乃出自名家之手。更令她心悸的是,傘骨間飄來一縷若有若無的沉水香,與祖父書房裡的氣味分毫不差。

“公子可知,這傘骨生了蟲?”她拿起放大鏡,對準傘骨節疤,“蟲蛀已入三分,若不剔除,三日後必斷。”

來人聞言向前半步,青衫袖口滑落,露出腕間一道淡褐色疤痕,形如斷竹:“姑娘隻需換面,骨殖不必動。”

阮青篁挑眉,餘光瞥見他袖中露出半張紙角,“沈氏宗族”四字若隐若現。她心中微動,面上卻不動聲色:“修複器物如治病,若隻治标不治本,便是欺客。”說着,她取來羊毫筆,蘸了朱砂在蟲蛀處點了個紅點,“此處需剖開竹節,用艾草煙熏三日,方能徹底驅蟲。”

“不可!”來人伸手按住傘骨,指尖與她指尖相距不過寸許,“這傘......對在下有特殊意義,還望姑娘通融。”

阮青篁這才注意到他指尖生着薄繭,不似尋常書生握筆所緻,倒像常年握刀刻物。她心中疑窦更甚,卻見阿桃端着熱茶進來,脆聲道:“公子先喝杯桂花糖粥暖暖身子,我姐姐修補過的傘,連龍王見了都得誇句妥帖!”

來人微怔,接過茶盞時,阿桃忽然指着他袖口驚呼:“呀!公子袖口都磨破了,我姐姐會補衣裳,讓她替你縫縫吧?”

“阿桃!”阮青篁無奈失笑,“不得對客人無禮。”

“無妨。”來人搖頭,目光落在阮青篁腰間的牛皮工具袋上,“姑娘腰間挂的,可是留白生的『竹影袋』?”

此言如巨石投入深潭,阮青篁捏着放大鏡的手驟然收緊:“公子認得家祖父?”

來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留白生乃前朝制傘名家,在下曾在《天工開物》中見過他的『并蒂蓮傘骨』圖。姑娘這工具袋上的竹節暗紋,與書中描述分毫不差。”

阮青篁這才注意到,他提到“留白生”時,語氣中既有敬意,又帶着幾分複雜。她定了定神,道:“家祖父已故去三年,公子若想了解他的技藝......”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驚雷炸響,阿桃吓得縮到阮青篁身後。來人急忙伸手去扶被風掀翻的窗棂,青衫下擺揚起,露出腰間半塊玉佩,刻着個“硯”字。

就在這時,古傘的傘面突然脫落,露出夾層中泛黃的信箋殘頁。阮青篁眼疾手快,伸手按住即将飄落的紙片,卻在看清字迹的瞬間,如遭雷擊——

“留白親啟:明日申時,斷橋石凳,妾必赴約。雲窈”

落款處的“留白”二字,赫然是祖父的筆迹。

來人轉身時,正見她臉色蒼白如紙,指尖緊緊攥着殘頁,銀鈴在腕間抖出淩亂的聲響。他瞳孔微縮,急道:“姑娘怎知......”

“這傘是誰的?”阮青篁打斷他,聲音發顫,“你為何會有我祖父的信?”

來人沉默片刻,伸手拂過傘柄“雲窈”二字:“此傘乃家母遺物,臨終前囑我尋找留白生傳人,說傘中藏着沈家的秘辛。”

“沈家?”阮青篁皺眉,“是江南士族沈氏?”

來人點頭,神情複雜:“不瞞姑娘,家母曾是沈家小姐的陪嫁丫鬟。這柄傘......是小姐的遺物。”

窗外雨聲漸急,阮青篁忽然想起祖父臨終前的呢喃,想起他書房裡常年供奉的無名牌位,想起自己從小就覺得那牌位上的字迹隐約像個“沈”字。她深吸一口氣,将殘頁小心翼翼地夾入《營造法式》,道:“公子若信得過我,便将傘留下。三日後,必還你一把完好如初的傘。”

來人凝視着她的眼睛,忽然伸手作揖:“在下顧硯辭,叨擾姑娘了。”

這個名字像一顆石子投入記憶的深潭,激起細碎的漣漪。阮青篁想起上個月在城西書肆,曾見過一本《硯辭集》,封面上的題字與眼前人氣質相符。她颔首還禮:“阮青篁。”

顧硯辭離去時,雨勢稍減。阮青篁站在檐下,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巷盡頭,忽然注意到他遺落的半張紙片。拾起時,“沈氏宗族”“盧氏聯姻”等字迹刺入眼底,讓她心中莫名一痛。

“姐姐,那書生看着像個窮酸秀才,該不會付不起修補錢吧?”阿桃湊過來,手裡捧着顧硯辭喝過的茶盞,“不過他喝光了糖粥,倒不像個壞人。”

阮青篁輕笑,用指尖撥弄銀鈴:“壞人不會喝光你的糖粥,也不會在暴雨中護着一把破傘。”她轉身走向修補台,目光落在古傘的竹骨上,“阿桃,去把祖父的刻刀拿來,我們要修的......不隻是一把傘。”

夜幕降臨時,青篁小築的燭火仍亮着。阮青篁小心翼翼地剖開傘骨節疤,果然發現細小的蟲屍。她用鑷子将蟲屍夾出,卻在竹節深處摸到一片柔軟的織物——半片褪色的裙角,繡着并蒂蓮。

淚水突然模糊了視線。她想起祖父臨終前,曾緊緊攥着她的手,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口。如今看來,那未說出口的話,早已封存在這把古傘裡,等待着被時光解封。

“祖父,”她輕聲呢喃,“雲窈小姐......是不是姓周?”

燭火無風自動,将她的影子投在牆上,與傘骨的陰影交織成網。阮青篁取出祖父的刻刀,在修複好的竹骨内側刻下一行小字:“青篁初見,雲窈可安?”

窗外,雨又下了起來。顧硯辭站在巷口,望着小築的燭火,手不自覺地摸向袖口的聯姻書碎片。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硯辭,若尋得留白生傳人,便知沈家欠了什麼。”

深吸一口氣,他轉身走進雨中。此刻的他尚不知,這把古傘将像一根細細的線,将兩個被時光塵封的靈魂,重新編織進同一幅煙雨畫卷。

第二章竹影刻骨

卯時的陽光透過竹葉,在青篁小築的後院織就一片碎金。阮青篁蹲在竹林裡,手中竹刀上下翻飛,将一根斑竹削成均勻的傘骨。阿桃抱着陶罐跟在身後,罐子裡裝着新熬的魚膠,熱氣混着竹子的清苦氣息,在晨霧中氤氲成一幅生動的市井畫卷。

“姐姐,顧公子昨兒又在巷口徘徊了!”阿桃蹲下身,鼻尖沾着些許魚膠,“我瞧他像隻偷腥的貓,想進來又不敢進,活該被雨淋成落湯雞!”

阮青篁忍笑搖頭,用指尖敲了敲阿桃的腦袋:“再胡說,就讓你去守着炭爐熬膠,不準偷懶看話本子。”她将削好的竹骨浸入艾草水,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院角的木架——那裡擺着顧硯辭前日留下的古傘,傘骨已被仔細清理,在陽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

正說着,院門外傳來輕咳聲。顧硯辭站在竹影裡,手中提着個油紙包,青衫洗得發白,卻漿得筆挺,袖口隐約可見新縫的針腳——正是阮青篁昨夜替他補的。

“阮姑娘,”他擡手作揖,目光落在她沾着竹屑的指尖,“在下想請姑娘教我刻傘骨。”

阿桃聞言瞪大雙眼,剛要開口,阮青篁已擦着手站起來:“公子可曾握過刻刀?”

顧硯辭從袖中取出一柄微型刻刀,刀柄用牛皮纏繞,露出的刀刃上刻着“硯”字:“幼時學過金石篆刻,隻是許久未碰。”

阮青篁挑眉,接過刻刀細細端詳。刀刃薄如蟬翼,顯然是出自名匠之手,卻在刀尖處有處極細的缺角,像是曾用來刻過堅硬之物。她心中微動,轉身從工具箱裡取出一根帶裂痕的鳳眼竹骨:“先刻『竹』字吧,從最簡單的筆劃開始。”

顧硯辭在石桌前坐下,陽光穿過他微卷的發梢,在竹骨上投下細碎的陰影。他握刀的姿勢略顯僵硬,第一筆下去便偏了寸許,在竹骨上留下一道歪斜的刻痕。

“手腕要穩,”阮青篁俯身指點,“刻刀如筆,需順着竹紋走勢,方能不傷肌理。”她的發梢掃過他手背,腕間銀鈴輕響,“公子看,這道裂痕像鳳凰睜眼,刻刀需從『眼角』入,再順勢帶出......”

顧硯辭忽然轉身,兩人距離極近,他甚至能看清她鼻尖的淡褐色小痣:“阮姑娘可曾想過,為何留白先生總在傘骨刻『雲』字?”

這個問題如同一記重錘,砸在阮青篁心上。她後退半步,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的牛皮工具袋:“公子為何對家祖父如此了解?”

顧硯辭凝視着她的眼睛,像是在下某種決心:“實不相瞞,家母臨終前曾說,沈家小姐的死與留白先生有關。這柄古傘......是小姐的絕筆。”

阮青篁隻覺耳畔嗡鳴作響,眼前浮現出祖父臨終前的場景——他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虛劃,仿佛在刻着什麼,嘴唇微動,卻始終沒說出那個名字。她深吸一口氣,從工具袋裡取出半片裙角:“公子可認得這繡紋?”

顧硯辭瞳孔驟縮:“并蒂蓮......當年小姐的嫁衣上,繡的就是這個紋樣。”

竹林深處,一隻畫眉突然振翅而起,驚落一片露珠。阮青篁将裙角與古傘傘骨拼合,紋路嚴絲合縫,宛如一體。她忽然輕笑,笑聲中帶着幾分苦澀:“原來祖父刻了一輩子并蒂蓮,卻從未刻完一朵。”

顧硯辭伸手按住她顫抖的指尖:“阮姑娘,在下此次前來,不僅是為了修傘,更是為了......”

“姐姐!”阿桃的喊聲打斷了他的話,“炭爐要滅啦!”

阮青篁猛地驚醒,轉身去撥弄炭爐,卻不慎碰倒了石桌上的刻刀。顧硯辭伸手去扶,兩人的手在半空相撞,刻刀“當啷”落地,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抱歉。”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顧硯辭彎腰撿起刻刀,卻發現刀刃上沾了些許茜草汁,在陽光下透着淡淡的紅,像極了阮青篁耳尖的顔色。

這一日,顧硯辭在竹林裡刻了整整十根竹骨,每根上都有或深或淺的刻痕,卻無一根完整。阮青篁看着他執着的模樣,忽然想起祖父教她刻傘骨的情景——那時她總嫌刻刀磨手,祖父卻笑着說:“篁兒,竹骨要經過千刀萬剮,才能撐起一片天。”

暮色四合時,顧硯辭終于刻出一根完整的“竹”字。他将竹骨遞給阮青篁,指尖還沾着竹屑:“阮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公子請說。”

“明日卯時,在下想陪姑娘去西山頂采晨露。”他望着她腕間的銀鈴,“聽說用晨露調膠,能讓傘骨更堅韌。”

阮青篁一怔,随即點頭:“也好,多個人搭手,采露能快些。”

是夜,阮青篁躺在竹榻上,望着窗外明月,久久無法入眠。她伸手摸出藏在枕下的殘頁,借着月光細讀:“留白親啟......”祖父的字迹蒼勁有力,卻在“親啟”二字處微微顫抖,仿佛落筆時心中正掀起驚濤駭浪。

隔壁傳來阿桃的鼾聲,混着遠處更夫的打更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阮青篁起身,從木箱底取出半把斷傘,傘骨内側的“青篁”二字被她摩挲得發亮。這是祖父留給她的唯一禮物,也是她名字的由來。

“雲窈小姐,”她對着斷傘輕聲道,“祖父究竟欠了你什麼?”

無人回應,隻有檐下銅鈴在夜風中輕晃,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某種遙遠的歎息。

第二節晨露驚風

卯時三刻,西山頂。

阮青篁背着竹簍,沿着陡峭的山路向上攀爬。顧硯辭跟在身後,手中握着她遞來的竹杖,目光不時落在她腰間的銀鈴上——那銀鈴今日換了根新繩,是用他昨日留下的傘扣碎銀打的。

“小心腳下,”阮青篁忽然駐足,指着前方濕滑的石階,“去年有個樵夫在此摔斷了腿,我用竹骨替他做了副拐杖。”

顧硯辭點頭,卻在擡眼時,看見她發間沾了片楓葉。他伸手替她摘下,指尖觸到她溫熱的耳垂,心中忽然一跳。

“公子可知,采露需在日出前完成?”阮青篁渾然未覺,指着遠處的竹林,“露水深淺不同,調膠的效果也不同。最上乘的晨露,要沾着竹葉上的月光。”

“月光?”顧硯辭挑眉,“在下曾在《齊民要術》中見過『月光露』的記載,卻不知竟與制傘有關。”

“祖父說,”阮青篁蹲下身,用竹勺舀起竹葉上的露珠,“傘骨如人骨,需得天地精華滋養。月光露性涼,能鎮住竹骨的燥氣,就像......”她忽然輕笑,“就像書生需得喝桂花糖粥,才能中和酸氣。”

顧硯辭啞然失笑,接過她遞來的陶罐:“看來在下今日得多喝幾碗阿桃姑娘的糖粥了。”

兩人在竹林裡穿梭,陶罐漸漸盛滿。顧硯辭望着阮青篁專注的側臉,忽然道:“阮姑娘可知,在下為何堅持不拆傘骨?”

她手一頓,竹勺中的露珠濺在衣襟上:“願聞其詳。”

“這柄傘是家母的命根子,”他聲音低沉,“她臨終前抱着傘說,『這是小姐的魂』。在下怕拆了傘骨,就像拆了家母的念想。”

阮青篁轉身,看見他眼中的痛楚,忽然想起自己對祖父的執念。她伸手輕輕按住他的手背:“顧公子,有些念想需要拆開來看看,才能知道是執念,還是......”

“還是真相。”他接過話頭,目光落在她腕間的銀鈴,“就像姑娘拆穿在下的身份——沈氏宗族的旁支,注定要娶士族女的傀儡。”

這句話如同一記驚雷,在晨霧中炸開。阮青篁想起前日撿到的聯姻書碎片,想起他腕間的“硯”字玉佩,忽然覺得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

“所以公子的名字......”

“硯辭,”他自嘲一笑,“硯台旁的辭章,聽起來風雅,實則是沈家用來結交權貴的工具。”

阮青篁沉默片刻,從竹簍裡取出一塊糖糕,掰成兩半:“阿桃總說,糖糕要分着吃才甜。公子嘗嘗?”

顧硯辭接過糖糕,咬了一口,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開,混着晨露的清冽。他忽然笑了,笑得眼角微彎:“原來市井的甜,比士族的茶更沁人心脾。”

就在這時,一陣山風驟起,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阮青篁踉跄半步,顧硯辭伸手扶住她的腰,卻因腳下濕滑,兩人一同向陡坡下滾去。

“抱緊我!”顧硯辭一聲驚呼,将她護在懷裡,後背撞上一塊岩石。阮青篁聽見他悶哼一聲,擡頭時,看見他額角滲出的血迹。

“你受傷了!”她手忙腳亂地取出帕子,卻發現銀鈴繩不知何時斷裂,銀鈴滾落在草叢中。

顧硯辭卻恍若未覺,伸手替她拂去發間的草屑:“姑娘可曾聽過『碎鈴擋災』?這銀鈴替你擋了一劫。”

阮青篁望着他染血的衣襟,忽然想起祖父臨終前攥着她的手,那掌心的溫度。她将帕子按在他額角,輕聲道:“顧公子,以後别再叫我『阮姑娘』了。”

“那該叫你......”

“青篁。”她擡頭,晨光穿過她的睫毛,在眼底映出細碎的光斑,“就像這晨露,清清爽爽的青篁。”

顧硯辭怔住,喉間忽然發緊。他低頭,看見她衣襟上的露珠,像極了昨夜他在紙上畫的西洋荷花。

“青篁,”他輕聲喚道,聲音裡帶着從未有過的柔軟,“以後我替你擋災。”

山風掠過竹林,吹起兩人交疊的衣角。遠處,一輪紅日正從山巒間升起,将天際染成瑰麗的橘色。阮青篁望着漫天霞光,忽然覺得心中某個堅硬的角落,正在晨光中慢慢融化。

第三節鏡中春秋

回到青篁小築時,已是辰時末。阿桃看見顧硯辭額角的傷,立刻咋咋呼呼地去請郎中,阮青篁則将他按在竹椅上,取出金瘡藥。

“疼嗎?”她用棉簽蘸着藥酒,輕輕擦拭他的傷口。

“不疼,”顧硯辭望着她微蹙的眉頭,“比起拆骨刻字,這點疼算什麼?”

阮青篁失笑:“公子這是在誇自己刻字用功,還是在抱怨我嚴苛?”

“自然是誇姑娘嚴苛,”他忽然伸手,指尖掠過她眉梢,“唯有嚴苛,才能出好匠人。”

這句話讓阮青篁想起祖父的教誨,想起他總是皺着眉說“竹骨歪了一分,傘面就斜了一寸”。她低頭,看見顧硯辭袖口露出的疤痕:“公子這道疤,可是刻刀所緻?”

“是年少時偷刻《天工開物》被叔父發現,”他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别人的故事,“叔父說,沈家子弟隻許握筆,不許碰匠人工具。”

阮青篁心中一痛,忽然想起自己偷偷用西洋水彩畫傘面時,祖父也是這樣的神情——震驚、憤怒,卻又帶着幾分隐忍的理解。

“那公子後悔嗎?”她輕聲問。

顧硯辭凝視着她的眼睛,認真道:“後悔沒早點遇見姑娘,早點明白——匠人的刻刀,比士族的筆更能寫出真心。”

這句話如同一束光,照亮了阮青篁心中的陰霾。她忽然想起昨夜的殘頁,想起祖父未說完的話,終于鼓起勇氣道:“顧公子,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半個時辰後,兩人站在城西亂葬崗的一棵老槐樹下。阮青篁撥開雜草,露出一塊殘缺的石碑,上面隐約可見“留”字。

“這是祖父的衣冠冢,”她聲音低沉,“當年他被沈氏打斷雙腿,是一位樵夫救了他,卻沒來得及問姓名。祖父臨終前說,葬在亂葬崗,就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

顧硯辭望着石碑,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忽然想起母親說過,沈家小姐在斷橋苦等三日,最終抱着油紙傘咽氣,臨終前說“留白生負我”。如今看來,真相遠比傳言複雜。

“青篁,”他輕聲道,“當年的事,沈家有錯。”

阮青篁搖頭:“我不怪你,就像我不怪祖父。有些事,隔着一層紙,看似是薄紗,實則是千山萬水。”她取出那半片裙角,放在石碑前,“隻是希望雲窈小姐,能知道祖父從未負她。”

顧硯辭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傳遞過來:“以後,我們一起把這層紙捅破,如何?”

阮青篁擡頭,看見他眼中的堅定,忽然想起西山頂的晨露,想起他替她擋災時的溫度。她輕輕點頭,指尖與他十指相扣,仿佛握住了餘生的勇氣。

是夜,青篁小築的燭火依舊亮着。阮青篁坐在修補台前,将顧硯辭刻壞的竹骨拼成一朵并蒂蓮,用魚膠固定在古傘傘面上。顧硯辭站在一旁,研磨着徽墨,目光不時落在她身上。

“青篁,”他忽然道,“明日元宵廟會,我想陪你去。”

阮青篁手一頓,想起他袖中的聯姻書碎片,想起盧氏小姐的轎子。她轉身,看見他眼中的期待,終究沒說出拒絕的話。

“好,”她微笑道,“不過公子得幫我做件事——替我在傘面畫朵西洋荷花。”

顧硯辭挑眉:“榮幸之至。”

燭火跳動,将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宛如一幅溫馨的市井畫卷。窗外,元宵的燈籠已經亮起,映得整條雨巷一片璀璨。阮青篁望着顧硯辭專注的側臉,忽然覺得,有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就像這柄古傘,曆經歲月滄桑,終将在他們手中重獲新生。

第三章燈火闌珊處的碎糖

正月十五,江南的元宵廟會如同一幅流動的《清明上河圖》。青石闆路上鋪滿了紅色燈籠,傘形燈籠在檐下輕輕搖曳,仿佛無數綻放的紙花。阮青篁穿着新做的淺綠襦裙,外罩深青坎肩,腰間的牛皮工具袋上,顧硯辭用金線繡了半朵并蒂蓮——這是他昨夜熬夜的成果。

“姐姐快看!”阿桃舉着兔子燈在人群中蹦跳,發間的彩線流蘇掃過賣糖畫的攤位,“是傘形糖畫!老伯竟然記得你教他的花樣!”

賣糖畫的盲眼老伯聽見聲音,敲着銅盤笑道:“青篁丫頭,今日給你留了桂花味的糖畫,是雙份的!”他摸索着遞來兩朵糖畫,一朵是并蒂蓮,一朵是刻刀與毛筆交叉的圖案。

阮青篁接過糖畫,指尖觸到溫熱的糖漿,心中一暖。顧硯辭站在她身旁,身着洗舊的青衫,袖口露出她新縫的針腳,看上去與尋常書生無異。然而他腰間的銀鈴卻暴露了身份——那是用她的銀鈴碎銀打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輕輕晃動。

“顧公子,”她輕聲道,“若等會遇到熟人......”

“今日我隻是匠人顧硯辭,”他打斷她,目光落在她腕間的銀鈴,“不是沈氏宗族的傀儡。”

阿桃在一旁撇嘴:“說得好聽,等會見到你的金枝玉葉,可别吓得腿軟!”

顧硯辭啞然失笑,正要反駁,忽然聽見街角傳來一陣喧嘩。八擡大轎緩緩而來,轎簾上的金線牡丹在燈火下璀璨奪目,轎夫的青布靴整齊劃一地落在石闆路上,驚起一片塵埃。

“盧氏小姐到——”

阮青篁手中的糖畫忽然變得滾燙,糖漿順着指縫滑落,在裙擺上暈開一片金黃。顧硯辭臉色微變,下意識地擋在她身前,卻見轎簾掀開,露出一張塗着鉛粉的臉,腕間金镯叮當作響。

“顧公子,”盧氏小姐捏着帕子掩鼻,目光在阮青篁身上逡巡,“原來你說的『市井匠人』,就是這等粗布短打的村姑?”

周圍的喧鬧聲漸漸消失,衆人的目光彙聚在三人身上。阮青篁挺直脊背,聞到盧氏身上濃郁的沉水香,與顧硯辭古傘上的氣味如出一轍,心中忽然泛起一陣苦澀。

“盧小姐,”顧硯辭拱手,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絲緊繃,“這位是青篁小築的阮姑娘,亦是在下的......”

“顧公子不必多言,”盧氏打斷他,示意丫鬟捧出一個錦盒,“父親說,隻要公子今日在婚書上蓋印,盧家便既往不咎。”她掀開錦盒,露出裡面的沈家印玺,“至于這位姑娘,我們可以給她一筆銀子,讓她去别處謀生。”

阿桃見狀沖上前,兔子燈差點砸在盧氏丫鬟臉上:“放屁!青篁姐姐的手藝千金難求,哪是你們這些銅臭的貴人買得起的!”

“阿桃!”阮青篁喝止她,目光落在顧硯辭蒼白的臉上。他的手指緊緊攥着袖口,仿佛在壓抑某種激烈的情緒。

“阮姑娘,”盧氏忽然露出虛僞的笑意,“聽說你修補的傘能『補心事』?不如替我補補這婚書——瞧瞧怎麼把『顧郎』二字寫得更順溜。”她取出一張宣紙,随手丢在阮青篁腳下。

人群中響起一陣倒抽冷氣的聲音。阮青篁望着地上的宣紙,想起祖父臨終前的呢喃,想起顧硯辭在竹林裡刻壞的竹骨,忽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正在裂開。

“盧小姐,”她彎腰撿起宣紙,指尖掠過光滑的紙面,“修補器物需心誠,而您——”她忽然輕笑,将宣紙撕成兩半,“心不誠,就算用再好的魚膠,也補不出完整的真心。”

盧氏臉色鐵青,顧硯辭則震驚地望着她。周圍的百姓開始竊竊私語,賣糖畫的老伯敲着銅盤,聲音裡帶着幾分斥責:“當年留白先生給雲窈小姐的糖畫,也是被沈家踩碎的——你們還要再演一遍舊事?”

“你!”盧氏惱羞成怒,示意家仆上前,“給我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村姑!”

顧硯辭忽然抽出阮青篁腰間的刻刀,擋在她身前。刀刃在燈籠下泛着冷光,與他眼中的怒意交相輝映:“盧小姐,在下今日便把話挑明——這婚書,我沈硯辭不蓋印;這門親,我沈硯辭不結!”

“沈硯辭!”盧氏尖叫,“你别忘了,你不過是沈氏的旁支,若敢悔婚,沈家絕不會容你!”

“那就讓沈家來容我!”顧硯辭忽然将刻刀插進街邊石縫,刀柄顫動如他狂跳的心髒,“我沈硯辭,今日斷了沈家的筆,重拾匠人的刀!”

周圍響起一片驚呼。阮青篁望着他決絕的側臉,想起西山頂他替她擋災的溫度,想起竹林裡他刻壞的竹骨,忽然覺得眼眶發酸。

“顧公子......”她輕聲喚道。

顧硯辭轉身,眼中的怒意漸漸化作溫柔:“青篁,對不起,一直沒告訴你......”

“不用說了,”阮青篁搖頭,取出那半片裙角,“我都知道了。”她将裙角系在顧硯辭腰間,“就像這并蒂蓮,就算碎了,也還是并蒂蓮。”

盧氏見勢不妙,冷哼一聲,示意轎夫離開。顧硯辭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什麼,從袖中取出聯姻書碎片,抛進旁邊的火盆。紙片在火焰中蜷曲,化作灰燼,如同他對沈家最後的幻想。

“青篁,”他輕聲道,“以後我隻有一個身份——你的匠人。”

阮青篁擡頭,看見他眼中的堅定,忽然想起祖父的話:“竹骨斷過才更堅韌。”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薄繭:“那匠人顧硯辭,可願陪我去看煙火?”

顧硯辭輕笑,手指穿過她的指縫:“榮幸之至。”

阿桃在一旁假裝嘔吐:“酸死啦!我要去買糖畫,你們自己看煙火吧!”說着,她蹦跳着消失在人群中。

兩人相視而笑,并肩走向廟會深處。遠處,沖天炮在夜空中炸開,火星如流星雨般墜落,照亮了他們交疊的身影。阮青篁望着漫天煙火,忽然覺得心中的裂痕正在被某種溫暖的東西填滿——不是魚膠,不是糖畫,而是眼前這人堅定的目光,和他掌心的溫度。

“你看,”顧硯辭指着天空,“那朵煙花像不像你畫的西洋荷花?”

阮青篁點頭,忽然想起阿桃的話:“有些裂痕,用糖腌一腌,就甜了。”她轉頭望向顧硯辭,發現他也在看着自己,眼中倒映着璀璨的煙火。

這一刻,所有的喧嚣都遠去了。在燈火闌珊處,隻有彼此的呼吸聲,和腕間銀鈴的輕響,如同一場盛大的告白。

夜更深了,廟會的人群漸漸散去。阮青篁和顧硯辭走在回小築的路上,路過斷橋時,忽然看見一個小女孩抱着一把破傘哭泣。

“姑娘可是要修傘?”阮青篁蹲下身子,輕聲問道。

小女孩點頭,抽噎着說:“這是奶奶留給我的傘,可是剛才擠掉了傘骨。”

顧硯辭取出刻刀,在月光下仔細查看傘骨:“這是鳳眼竹,裂痕像鳳凰睜眼。”他擡頭望向阮青篁,“要不要一起修?”

她微笑着點頭,取出魚膠:“就用今晚的月光露調膠吧。”

兩人在斷橋上坐下,月光如水,灑在傘骨上。阮青篁忽然想起祖父的衣冠冢,想起周雲窈的裙角,想起顧硯辭刻壞的竹骨。原來所有的裂痕,都不是終點,而是新的開始。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傘面時,一柄繪着西洋荷花的油紙傘重新綻放。小女孩歡呼着接過傘,蹦跳着消失在晨霧中。顧硯辭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握住阮青篁的手:“青篁,以後我們的傘鋪,就叫『舊傘新晴』如何?”

“好,”她輕聲道,“舊傘新晴,就像......”

“就像我們。”他接過話頭,在傘骨内側刻下兩行小字:“青篁凝露待朝陽,硯底生香墨染裳”。

遠處,阿桃的喊聲傳來:“姐姐!顧公子!快來吃桂花糖粥!”

兩人相視而笑,手牽手走向晨光中的青篁小築。

第四章舊傘新晴

江南的三月,雨巷裡的丁香開了。青篁小築的門楣上,新挂的“舊傘新晴”匾額被雨水洗得發亮,檐下挂着的數十把油紙傘随微風輕晃,傘面上的西洋荷花與傳統墨竹相映成趣,引來路人駐足觀望。

阮青篁蹲在門檻上,用細毛刷給新制的傘骨上油。顧硯辭坐在一旁,手中的刻刀在竹骨上靈巧遊走,片刻後,一朵栩栩如生的鈴蘭躍然眼前。

“阿桃,把茜草汁遞給我。”顧硯辭擡頭,卻看見阿桃正趴在桌上打盹,嘴角還沾着桂花糖。他忍俊不禁,取出帕子替她擦掉糖漬,卻不慎碰倒了一旁的硯台。

“呀!”阮青篁眼疾手快,用傘骨接住滴落的墨汁,“顧公子,你這是要給傘骨染墨香?”

顧硯辭挑眉:“不好嗎?墨香配竹香,倒是别具一格。”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掠過她掌心的薄繭,“青篁,明日就是傘鋪開張的日子,你緊張嗎?”

她望着檐下的燈籠,想起這半個月來的忙碌——修補古傘、設計新樣、接待客人,仿佛一場夢。“不緊張,”她輕聲道,“隻是有些擔心......”

“擔心沈家?”顧硯辭聲音一沉,自從廟會決裂後,他已半月未收到沈家的消息,這平靜反而讓他不安。

阮青篁點頭,将染了墨汁的傘骨浸入桐油:“昨夜我夢見祖父,他站在斷橋上,手裡拿着半把傘......”

顧硯辭伸手将她攬入懷中,聞着她發間的艾草香:“别怕,有我在。”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八個身着黑衣的壯漢闖入,為首者腰間挂着沈家的玉佩,目光陰鸷。

“顧硯辭,”他冷笑,“族長命我帶你回去,莫要讓我們動手。”

阿桃驚醒,抄起桌上的刻刀:“你們敢!這裡是青篁小築,不是你們沈家的地盤!”

顧硯辭站起身,将阮青篁護在身後:“我早已不是沈氏族人,回去告訴族長,别再白費心機。”

“敬酒不吃吃罰酒!”壯漢揮手,手下一擁而上。顧硯辭抄起竹骨應戰,刻刀在他手中化作利刃,竹骨與木棍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阮青篁見狀,抓起一旁的魚膠桶砸向壯漢,黏稠的魚膠頓時糊了對方一臉。阿桃則舉起兔子燈,點燃的燭火吓得壯漢們連連後退。

“滾!”顧硯辭一腳踹開面前的壯漢,護着阮青篁退到牆角。就在這時,巷口傳來衙役的喊聲,壯漢們面面相觑,最終恨恨離去。

“沒事了,”顧硯辭轉身,看見阮青篁蒼白的臉,心中一痛,“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

阮青篁搖頭,伸手撫摸他發間的墨汁:“說什麼傻話,我們是搭檔。”她轉頭望向阿桃,“阿桃,去把最好的桂花糖糕拿來,我們要慶祝一下。”

阿桃眨眨眼,忽然笑了:“慶祝趕跑惡犬!”

是夜,青篁小築的燭火格外明亮。阮青篁坐在修補台前,仔細端詳着周雲窈的古傘。經過半個月的修複,傘骨已煥然一新,唯有傘面的并蒂蓮還缺最後一筆。

“青篁,”顧硯辭遞來一杯熱茶,“明日開業,這柄傘就作為鎮店之寶如何?”

她點頭,取出西洋紅顔料:“我想在傘面畫上周小姐和祖父相遇的場景——破廟避雨,竹骨刻詩。”

顧硯辭在一旁研磨,目光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你祖父刻的第一首詩,可是『雲深不知處』?”

阮青篁手一頓:“你怎麼知道?”

“在古傘的竹骨裡,”他輕聲道,“我發現了這五個字的刻痕,被魚膠覆蓋着,應該是留白先生刻了又悔,最終沒讓周小姐看見。”

阮青篁忽然放下畫筆,從木箱底取出祖父的日記。泛黃的紙頁上,字迹力透紙背:“雲窈親啟:今日在破廟遇雨,見一女子抱傘而立,傘面繡着并蒂蓮,如洛神出水。”

“原來他們的相遇,是祖父先動的心。”阮青篁聲音發顫,“可為何後來......”

顧硯辭握住她的手:“或許是沈家的壓力,或許是留白先生自覺配不上周小姐,才選擇隐忍。”他忽然想起母親的遺言,“我母親說,周小姐臨終前一直在念『留白生負我』,可現在看來,她負的,是自己的心。”

阮青篁擡頭,看見他眼中的痛楚,忽然明白——他們兩人,何嘗不是在替上一輩償還遺憾?她拿起刻刀,在傘骨内側刻下“不負”二字:“以後,我們都不負彼此。”

顧硯辭凝視着她,忽然傾身吻住她的唇。窗外,春雨沙沙,檐下的銅鈴輕輕晃動,仿佛在為這遲來的告白伴奏。阮青篁閉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溫度,心中的裂痕正在被溫柔填滿。

次日清晨,“舊傘新晴”正式開張。街坊鄰裡紛紛前來道賀,賣糖畫的老伯送來特制的傘形糖畫,獵戶王大叔扛來新砍的湘妃竹,阿桃則穿着新做的粉紫襦裙,在門口招呼客人。

“瞧一瞧看一看!”她清脆的聲音響起,“能補心事的油紙傘,不靈不要錢!”

阮青篁站在修補台前,望着熙攘的人群,心中滿是感慨。顧硯辭穿着她新縫的青衫,腰間系着她親手編的銀鈴繩,正在給一個孩童講解傘骨的構造。

“姑娘可是要修傘?”她微笑着迎接第一位客人,那是個年輕的書生,手中拿着一柄斷骨的油紙傘。

“是的,”書生點頭,“這是家母留給我的傘,可惜被我不小心弄斷了骨。”

阮青篁接過傘,忽然愣住——傘骨内側,隐約刻着“硯”字。她擡頭望向顧硯辭,發現他也正盯着這柄傘,眼中閃過驚訝。

“公子貴姓?”顧硯辭走上前,聲音微顫。

“在下姓沈,”書生疑惑,“公子可是認識家母?”

顧硯辭深吸一口氣:“沈公子,這柄傘的骨殖,可是來自江南沈氏?”

書生點頭:“家母說,這是沈家的舊物,後來流落到民間。”

阮青篁與顧硯辭對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她忽然想起周雲窈的裙角,想起祖父的衣冠冢,終于明白——有些緣分,早已在時光中埋下伏筆。

“沈公子放心,”她微笑着接過傘,“我們會用最好的魚膠,讓這柄傘重新綻放。”

顧硯辭取出刻刀,在傘骨斷口處刻下一朵鈴蘭:“就叫它『鈴蘭重綻』吧。”

書生離開後,阮青篁望着顧硯辭:“看來,我們的傘鋪,真的能補心事。”

他輕笑,将她擁入懷中:“因為我們有真心。”

陽光透過檐下的油紙傘,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阮青篁望着顧硯辭眼中的自己,忽然覺得,所有的苦難都是值得的——因為在這舊傘新晴的時刻,她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光。

遠處,賣糖畫的老伯敲着銅盤,哼起了新學的小調:“青篁凝露硯生香,舊傘新晴照成雙......”

第五章沈氏族長的陰影

江南的梅雨季總是來得猝不及防。端午前夕,天空陰雲密布,青篁小築的檐下挂滿了待修的油紙傘,宛如一道色彩斑斓的屏障。阮青篁坐在修補台前,手中的刻刀在竹骨上輕輕遊走,試圖将一段歪斜的刻痕修成竹葉的形狀。

“青篁,”顧硯辭從門外進來,發梢沾着細雨,“街角的劉婆婆說,她的孫子在私塾念到『沈氏家訓』,裡面提到......”

他的話忽然被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打斷。八擡大轎停在巷口,轎簾上繡着金線勾勒的麒麟,與盧氏的牡丹轎不同,這頂轎子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轎夫們身着黑色勁裝,腰間别着短刀,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護衛。

阿桃正在晾曬傘面,見狀立刻繃起小臉,握緊了手中的木杆:“顧公子,是沈家的人!”

阮青篁站起身,下意識地将顧硯辭護在身後。這些日子,她早已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冷宮貴妃,而是能握刻刀護愛人的匠人。顧硯辭輕輕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目光卻緊緊盯着緩緩掀開的轎簾。

轎中走出一位年約六旬的老者,身着藏青色錦袍,腰間玉佩刻着“沈”字,正是沈氏宗族的族長,顧硯辭的叔父沈明遠。他目光如炬,掃過檐下的“舊傘新晴”匾額,最後落在顧硯辭身上。

“硯辭,”他聲音低沉,帶着幾分威嚴,“跟我回去。沈氏需要你。”

顧硯辭向前半步,拱手道:“叔父,我早已說過,我隻是個匠人——”

“匠人?”沈明遠冷笑,“你以為做個修傘的,就能逃避身為沈氏子弟的責任?”他示意随從呈上一份卷軸,“看看吧,這是沈家的族譜。隻要你肯認錯,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讓你入主宗堂。”

阮青篁瞥見卷軸上“沈硯辭”三個字被朱砂圈住,心中一凜。顧硯辭卻搖頭:“叔父可知,當年周雲窈小姐為何含恨而終?為何阮留白先生終身未娶?”

沈明遠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你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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