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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馴馬女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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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烈馬驚風

西北的風裹挾着碎金般的沙礫,從玉門關方向席卷而來,将落日馴馬坊的胡楊樹幹磨得發亮。林晚月赤足踩在馬廄圍欄上,腳趾摳進粗糙的桦木紋路裡,鹹澀的沙粒鑽進齒縫,卻抵不過她眼底燃燒的光——那匹被鐵鍊拴在中央木樁的汗血寶馬,正甩動着沾血的鬃毛,琥珀色的瞳孔裡翻湧着狂躁的光。

“風嘯,”她輕聲喚道,聲音混着風沙卻格外清晰,“他們說你來自大月氏的雪山,那裡的馬都像你一樣,眼睛裡藏着雪崩時的風。”

風嘯的前蹄重重刨在夯實的黃土上,鐵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它左前蹄纏着滲血的粗布,顯然是被馴馬師用蠻力壓制過,傷口周圍的皮毛結着黑痂,散發着腐臭與鐵鏽混合的氣息。林晚月解下腰間的皮鞭,任其墜落在地,發出“啪”的悶響,驚得檐下的沙燕撲棱着翅膀飛遠。

“别怕,”她攤開掌心的苜蓿草,一步步逼近圍欄,“我不會抽你,也不會用鐵鍊鎖你。”

風嘯突然昂首嘶鳴,聲如裂帛,震得馬廄橫梁上的積塵簌簌掉落。林晚月在距離它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單膝跪地,将苜蓿草堆成小丘,自己則側身蜷成一團,像匹示弱的小馬駒。風嘯的鼻孔劇烈翕動,噴吐出的熱氣卷着沙塵撲在她臉上,卻在觸及她眉心時,忽然放輕了力道。

“晚月!”銀翹的呼喊從馬廄外傳來,“官府的人來了!是靖北将軍——”

話音未落,黑色披風已掠過圍欄,帶起的氣流掀飛了林晚月束發的皮繩。她擡頭,看見賀沉舟騎在一匹墨色戰馬上,玄色勁裝外罩着半幅铠甲,肩甲上的狼首紋章被夕陽鍍成暗紅色,像凝固的血。

“林姑娘果然好手段。”他翻身下馬,靴底碾碎了幾株頑強生長的駱駝刺,“不用鞭、不用籠頭,單憑一把草就能馴烈馬——這本事,倒像是前朝禦馬監的做派。”

林晚月的指尖猛地攥緊泥土,指甲縫裡滲進沙粒。父親被處斬那日,也是這樣的夕陽,将監斬台染成血色。她望着賀沉舟手中的半頁殘紙,紙角的暗紅印記像極了父親咽氣前滴落的血珠——那是《禦馬經》裡的“相馬篇”,上面還留着父親用朱砂批注的“風嘯骨相清奇,可堪大用”。

“将軍私闖民宅,就為了扯些前朝舊事?”她站起身,拍掉膝頭的土,故意将腰間的銅鈴晃得叮當作響,“若想治罪,就請拿出真憑實據,别拿張破紙吓唬人。”

賀沉舟逼近兩步,戰馬在他身後打響鼻,蹄鐵與地面摩擦出火星。林晚月這才注意到,他的右腿始終微屈,像是無法完全伸直,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極輕微的顫抖——那是三年前單騎斷後時,被叛将的戰馬踩碎膝蓋的後遺症。

“真憑實據?”他将殘頁拍在圍欄上,紙張邊緣劃過她手腕的舊疤,“林承淵私通西域部族的卷宗,至今還存在刑部大牢。你以為換了個名字,就能洗脫罪臣之女的身份?”

風嘯忽然焦躁地轉了個圈,鐵鍊在木樁上磨出深痕。林晚月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卻在迎上賀沉舟的目光時,忽然笑了:“将軍既然知道我父親,就該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否則,何必大費周章來試探我?”

賀沉舟的瞳孔驟縮,指尖不自覺按上腰間的佩刀。遠處,落日的餘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與風嘯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像是兩頭對峙的野獸。林晚月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艾草味,混着淡淡的鐵鏽味,那是常年裹着傷藥的味道。

“三天後,帶風嘯來軍馬場。”他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指腹擦過她腕間的疤痕,“我會給你機會證明自己——也給你機會,查清當年的真相。”

林晚月猛地抽回手,銅鈴撞在圍欄上發出清響。風嘯突然低下頭顱,用鼻尖輕蹭她掌心的苜蓿草,溫熱的觸感讓她想起祖父臨終前的手。賀沉舟望着這一幕,眼神微怔,卻在銀翹氣喘籲籲跑來時,迅速恢複冷硬。

“将軍請回吧,”林晚月彎腰撿起皮鞭,鞭梢的風嘯尾毛在風中輕顫,“風嘯性子烈,怕是不願跟隻會耍嘴皮子的人走。”

賀沉舟翻身上馬,披風揚起時帶起一片沙塵。“它願不願意,試過才知道。”他勒住缰繩,戰馬人立而起,“記住了,林晚月——這次是合作,下次再敢耍花樣,本将軍會親自把你綁進軍營。”

馬蹄聲漸遠,林晚月癱坐在圍欄旁,風嘯的頭輕輕擱在她肩頭。銀翹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替她拂去頭發裡的沙粒:“他沒把你怎麼樣吧?我瞧着他眼神怪吓人的……”

“他不會把我怎麼樣,”林晚月望着賀沉舟消失的方向,掌心的苜蓿草已被攥成碎末,“他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他一樣。”

夜幕降臨時,林晚月獨自坐在胡楊樹下,借着月光展開父親的手劄殘頁。紙上的字迹被歲月侵蝕得模糊,卻仍能辨認出“馬語術”三個字。遠處,風嘯在馬廄裡踏蹄,鐵鍊聲中夾雜着一聲低低的嘶鳴,像是在呼喚她。

她摸向頸間的銅鈴,指尖撫過“禦馬監”的紋路。十年前,父親被拖出馴馬坊時,曾塞給她這個銅鈴,說裡面藏着洗冤的證據。如今,賀沉舟的出現,或許就是命運給的機會。

“等着吧,父親,”她對着月亮輕聲說,“女兒一定會讓真相大白,讓馴馬坊重新揚起『馭風』的旌旗。”

風穿過胡楊林,卷起一片落葉,落在她膝頭。遠處,軍馬場的方向傳來斷斷續續的号角聲,像某種古老的召喚。林晚月站起身,拍掉裙上的塵土,向馬廄走去——風嘯還在等她,而她,已經做好了與命運周旋的準備。

第二章:軍帳迷局

靖北軍帳的牛皮簾被風掀起一角,卷着細沙撲在林晚月的鹿皮靴上。她盯着案幾上攤開的卷宗,朱砂圈注的“軍馬腹瀉”四字刺得眼睛生疼,旁邊瓷碟裡盛着的枯黃草葉上,還沾着幾粒細小的褐色粉末。

“巴豆粉。”她用銀簪挑起草葉,湊近鼻尖輕嗅,“将軍可知,西北的馬吃了這東西,輕則腹瀉不止,重則腸穿肚爛?”

賀沉舟坐在帳中胡楊木椅上,右腿不自然地斜伸着,手中握着半塊沒吃完的硬餅。聽見她的話,他擡眼望來,晨曦從帳縫間漏出,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投下冷硬的陰影:“所以林姑娘是想說,有人故意在馬草裡摻毒,嫁禍給馴馬坊?”

林晚月将草葉拍在桌上,銀簪“當”地撞上瓷碟:“将軍明知故問。”她環顧帳内,土牆挂着陳舊的軍事地圖,箭頭标記着西北各軍鎮的布防,角落堆着幾個草袋,露出裡面半黃的苜蓿草——正是馴馬坊每月供應的草料。

賀沉舟擦劍的動作頓住,劍鋒映出她微抿的唇角。三天未見,她換了件深青色勁裝,腰間皮鞭換成了竹節鞭,鞭梢系着的風嘯尾毛在氣流中輕輕晃動。他注意到她手腕上的舊疤比上次看得更清楚,呈月牙狀,顯然是被馬蹄踢傷後留下的。

“那麼,”他将劍插入鞘中,發出清越的金屬鳴響,“林姑娘既然識破了陰謀,想必也有解決之策?”

林晚月從懷裡掏出羊皮卷,啪地展開在卷宗上。圖紙上是改良後的馬鞍設計,肚帶加寬成雙層牛皮,鞍橋弧度貼合馬背,還用朱砂标注了“适用于汗血寶馬”的字樣。賀沉舟的目光在圖紙上遊走,指尖不自覺地摩挲着劍柄,像是在衡量這設計的實戰價值。

“分體式馬鞍,”林晚月指着圖紙上的分線,“前橋負重,後橋穩身,可分散騎兵沖擊力。若配上我改良的馬蹬——”

“等等。”賀沉舟突然擡手按住圖紙,指尖掠過她畫的馬蹬草圖,“你如何知道,本将軍正在改良馬具?”

帳内空氣驟然凝固。林晚月這才注意到,賀沉舟的铠甲左胸處有道新傷,甲片翻卷着,露出裡面滲血的布條。她想起三天前在馴馬坊,風嘯對他異常親近,而他腰間的佩刀鞘上,刻着與風嘯鬃毛相同的銀色紋路。

“将軍的戰馬『踏雪』,”她故意放軟聲音,“前蹄内側有塊月牙形胎記,對嗎?三個月前,它在馴馬坊待過半月,是我給它治好了蹄炎。”

賀沉舟的眼神微變,顯然沒料到她會關注到這種細節。踏雪是他最心愛的戰馬,跟随他征戰多年,若不是那次蹄炎發作,他也不會被迫将它寄養在馴馬坊——而正是那時,他注意到了總是蹲在馬廄角落給馬梳毛的林晚月。

“說吧,你的條件。”他靠回椅背,右腿輕輕抽搐了一下,卻被他用咳嗽掩飾過去,“本将軍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林晚月盯着他不自然的動作,忽然伸手扯下他腰間的酒囊。賀沉舟伸手去攔,卻慢了半拍,酒囊被她抛到空中,暗紅色液體潑在地上——不是酒,是散發着艾草味的藥汁。

“原來将軍用酒囊裝傷藥,”她蹲下身,指尖蘸了蘸地上的藥汁,“防風草、透骨香、紅花……都是治舊傷的好藥,可惜——”她擡頭看他,“煎藥時該加半兩川烏,才能逼出深入骨縫的寒氣。”

賀沉舟的臉色瞬間冷下來,伸手奪回酒囊:“林晚月,你膽子不小。”

“将軍的膽子也不小,”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帶着腿傷追查貪腐案,就不怕自己變成下一個冤死的軍馬?”

帳外忽然傳來戰馬嘶鳴,賀沉舟的視線越過她,望向帳簾外的晨曦。林晚月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隻見遠處的馬場上,士兵們正在操練,陽光照在他們的铠甲上,像一片流動的金色海洋。而賀沉舟的影子,被切割成破碎的片,投在她腳邊。

“明日起,我會搬進軍馬場。”她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丢在他案上,“裡面是我配的外敷藥,睡前敷在膝蓋上,天亮前取下。”

賀沉舟盯着油紙包,想起三天前在馴馬坊,他故意将金瘡藥混在艾草裡送給她,沒想到她竟會原樣回贈。他忽然笑了,唇角揚起細微的弧度,伸手打開紙包——裡面是深綠色的膏體,混着細碎的草藥殘渣,散發着辛辣的香氣。

“為什麼幫我?”他捏起一點藥膏,在指尖揉搓,“你該知道,我可以随時治你的罪。”

林晚月走到帳口,掀起牛皮簾,晨光将她的側臉染成蜜色:“因為将軍和我一樣,都想查出真相。”她轉身看他,銅鈴在晨光中晃出細碎的光,“而且——風嘯很喜歡你,它很少對陌生人打響鼻。”

賀沉舟的手指猛地收緊,藥膏被碾成汁液,滲進掌紋。風嘯是他親自從西域帶回的戰馬,野性難馴,卻在見到林晚月的第一面就安靜下來,甚至允許她撫摸自己的鬃毛。這種反常,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看似粗野的馴馬女。

“林晚月,”他忽然叫住她,“你父親的卷宗,我讓人從刑部調了副本。”

她的背影猛地僵住,卻沒回頭。賀沉舟看見她的肩膀微微顫抖,像匹受驚的小馬駒,卻強撐着不肯示弱。他從抽屜裡取出一卷羊皮紙,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字迹:“裡面有個證人,叫王順,是當年的馬政司主簿。如果你能讓風嘯在三日内接受騎兵訓練,我就帶你去見他。”

林晚月轉身,眼中燃起熾烈的光:“一言為定。”

午後的馬場上,風嘯被套上了林晚月改良的馬鞍。賀沉舟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她騎在風嘯背上,在沙地上兜出一道圓弧。陽光照在她飛揚的發絲上,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與風嘯的影子交疊,像一幅流動的畫。

“将軍,”副将李銳遞來一杯茶,“這女人真能馴服風嘯?要是耽誤了剿匪——”

“她能。”賀沉舟打斷他,目光緊盯着林晚月的身影,“通知下去,從今天起,任何人不得為難馴馬坊的人。”

李銳挑眉,顯然對這個命令感到意外。賀沉舟卻沒解釋,隻是摸了摸腰間的酒囊,裡面的藥膏還帶着體溫。他想起林晚月臨走時說的話,風嘯喜歡他——這或許是個好兆頭,畢竟,他很久沒遇到過讓風嘯認可的人了。

夜幕降臨時,林晚月回到軍帳,懷裡抱着一堆馬具圖紙。賀沉舟坐在案前,正在批閱軍報,燭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帳牆上,顯得格外孤寂。她注意到他的右腿蜷在椅子下,膝蓋上還纏着白天她送的藥膏。

“給你的。”她将一個布袋放在他桌上,裡面裝着幾味草藥,“煎藥時記得加川烏,我多帶了些。”

賀沉舟擡頭看她,想說什麼,卻被帳外突然傳來的馬蹄聲打斷。一名士兵沖進帳内,單膝跪地:“将軍,鎮北王府的郡主到了,正在轅門外!”

林晚月看見賀沉舟的臉色瞬間冷下來,握着毛筆的手青筋暴起。鎮北王府的郡主蘇映雪,是賀沉舟的未婚妻,這門親事是皇帝親自賜婚,在西北早已不是秘密。她忽然想起白天在馬場上,看見蘇映雪的軟轎從轅門外經過,轎簾掀開一角,露出裡面繡着并蒂蓮的錦緞。

“知道了,”賀沉舟将毛筆拍在硯台上,墨汁濺在羊皮紙上,“本将軍稍後就去。”

士兵退下後,帳内陷入尴尬的沉默。林晚月彎腰撿起掉落的圖紙,卻在起身時,看見賀沉舟袖口露出的一角錦帕——上面繡着并蒂蓮,與蘇映雪轎簾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将軍與郡主真是天作之合,”她故意将圖紙拍在桌上,“這錦帕的針腳細密,想必郡主花了不少心思。”

賀沉舟猛地将手縮進袖中,耳尖卻泛起可疑的紅。他想起蘇映雪送錦帕時的場景,她穿着淡青色襦裙,溫婉地說“這是親手繡的”,而他卻連看都沒看就塞進了袖口。

“無關緊要。”他站起身,铠甲發出輕響,“明日卯時,開始訓練風嘯。林姑娘若想見到王順,最好别遲到。”

林晚月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忽然叫住他:“将軍!”

賀沉舟頓住腳步,卻沒回頭。

“你的腿傷,”她盯着他的背影,“最好别再騎馬太久。”

帳外的風卷起沙塵,将他的披風揚起一角。林晚月看見他的肩膀微微顫抖,分不清是因為憤怒還是别的情緒。然後,他頭也不回地掀開帳簾,消失在夜色中。

她歎了口氣,撿起案上的錦帕,輕輕拂去上面的墨汁。錦帕質地柔軟,繡工精美,卻帶着股淡淡的香粉味,與賀沉舟身上的艾草味截然不同。她忽然想起祖父說過的話:“馬配好鞍,人遇良伴,都是緣分。”

将錦帕放回原處,林晚月吹滅燭火,走出帳外。月光下,風嘯正在馬廄裡吃草,看見她過來,立刻發出低低的嘶鳴。她伸手撫摸它的鬃毛,指尖觸到它脖子上的項圈——那是賀沉舟讓人新打的,上面刻着“靖北”二字。

“你呀,”她輕聲說,“倒是會挑主人。”

風嘯用鼻尖蹭她手心,忽然昂首望向遠處。林晚月順着它的目光看去,隻見賀沉舟站在轅門外,正在與蘇映雪交談。蘇映雪穿着華麗的織金錦緞,正用帕子替他擦拭嘴角,而他垂眸站着,像尊沉默的石像。

不知為何,林晚月忽然覺得胸口發悶,轉身走向自己的帳篷。路過賀沉舟的寝帳時,她聽見裡面傳來低低的對話聲,蘇映雪的笑聲像蜜糖般甜膩,而賀沉舟的聲音卻帶着不耐。

“真是傻姑娘,”她對着自己冷笑,“人家是金枝玉葉,你湊什麼熱鬧?”

然而,當她躺在帳篷裡,望着頭頂的帆布時,腦海裡卻不斷浮現出賀沉舟膝蓋上的舊疤,以及他擦劍時專注的眼神。她想起白天在馬場上,他看着她騎馬時,眼中閃過的那絲贊許——那是她從未在任何男人眼中見過的光。

“林晚月,你可别忘了,”她對着黑暗輕聲說,“你是來洗冤的,不是來談情說愛的。”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子時三刻。林晚月翻了個身,摸到枕頭下的銅鈴,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過來。父親的冤情、馴馬坊的未來、風嘯的命運,這些才是她該操心的事。至于賀沉舟——

“不過是個合作對象而已。”她喃喃自語,卻在閉上眼睛的瞬間,看見賀沉舟站在晨光中的模樣,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笑。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不安穩,夢裡全是風沙、戰馬和一個模糊的身影。當卯時的号角聲響起時,她頂着黑眼圈走出帳篷,看見賀沉舟已經等在馬場上,手裡牽着風嘯,晨光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

“遲到了。”他淡淡地說,卻在看見她眼下的青黑時,眼神微閃,“昨晚沒睡好?”

“關你何事?”林晚月接過缰繩,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不是要訓練風嘯嗎?将軍可别後悔。”

賀沉舟看着她翻身上馬,風嘯溫順地低下頭顱,任由她調整馬鞍。他忽然想起昨夜蘇映雪說的話:“那個馴馬女終究是個賤籍,将軍何必為她耗費心思?”而他當時的回答是——

“她不一樣。”

風嘯的嘶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林晚月在馬場上疾馳,衣袂翻飛,銅鈴在風中發出清越的響。賀沉舟望着她的身影,忽然意識到,有些東西,正在他心底悄然改變,如同春天的冰河,雖冷硬依舊,卻已有了融化的迹象。

第三章:假面鴛鴦

黑風寨的鎏金帳内,牛油燭火将氈帳烘得暖熱,卻驅不散林晚月掌心的冷汗。她盯着帳中央懸挂的獸首圖騰,那對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在俯瞰衆生,與風嘯的瞳孔如出一轍。匪首屠力其坐在虎皮椅上,指間轉着一枚鑲嵌紅寶石的戒指,目光在她腰間的銅鈴上打轉。

“賀公子這夫人,倒是個妙人。”他忽然開口,聲音像塊浸了油的牛皮,“這銅鈴的紋路,竟與我亡母的陪嫁之物相似得很——莫非賀夫人也是西北大族之後?”

林晚月的指甲刺進掌心,面上卻揚起笑意:“寨主說笑了,不過是鄉下匠人打的粗活,怎能與大族相比?”她側身靠近賀沉舟,指尖無意識地勾住他腰間的玉佩,“倒是寨主這帳篷裡的氣味,混着檀香與馬奶酒,聞着竟像我家鄉的氈帳。”

賀沉舟的身體瞬間僵硬,她能感覺到他腰間的肌肉繃成鐵闆。昨夜在軍帳外,她看見他與蘇映雪交談時也是這般僵硬,仿佛全身的關節都上了鎖。此刻,他卻忽然攬住她的腰,掌心隔着布料傳來灼熱的溫度:“内子自小在茶馬古道長大,對氣味格外敏感。寨主若喜歡,改日送您兩罐松木香粉如何?”

屠力其大笑,拍着大腿:“好!就沖賀公子這份爽快,今晚的接風宴,本寨主親自作陪!”他揮手招來侍女,送上盛滿馬奶酒的銀碗,“先幹為敬!”

林晚月盯着碗中泛起的泡沫,酒液裡隐約飄來一絲苦杏仁味——那是迷藥“醉心散”的氣息。她擡眼望向賀沉舟,卻見他已仰頭飲盡,喉結滾動間,幾滴酒液順着下颌滑落,消失在铠甲領口。

“将軍……”她的聲音帶着顫抖,不知是真是假。

“沒事。”賀沉舟用指腹擦去她唇角的酒漬,動作親昵得驚人,“不過是些淡酒,醉不了人。”他轉身對屠力其笑道,“寨主,我這夫人不勝酒力,能否讓她去後帳歇息?”

屠力其眯起眼睛,目光在兩人交疊的手上打轉。林晚月屏住呼吸,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膜上擂鼓。忽然,帳外傳來馬蹄聲,緊接着是蘇映雪的笑聲:“賀郎~我帶了江南的蜜餞來!”

氈帳的門簾被掀開,月光中,蘇映雪身着一襲月白襦裙,外罩織金錦緞披風,發間的珍珠步搖随步伐輕晃,像碎了一地的月光。她的目光落在賀沉舟攬着林晚月的手上,笑容瞬間凝固。

“這是……”她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像冰面下的暗流,“賀郎新納的妾室?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賀沉舟的手在林晚月腰間輕輕一捏,那是約定好的暗号。她深吸一口氣,往他懷裡靠了靠,指尖攥緊他的衣襟:“夫君,這位是……”

“這位是鎮北王府的郡主,”賀沉舟的聲音帶着恰到好處的慌亂,“蘇姑娘,這是我的夫人,我們……”

“我懂了。”蘇映雪忽然輕笑,打斷他的話,“賀郎是怕我多心,所以不敢告知。無妨,我不是善妒的人——隻是不知賀郎打算何時帶夫人回府?”

林晚月看見她袖口露出的帕子角,正是昨夜在賀沉舟帳中見過的并蒂蓮錦帕。她忽然想起祖父說過的話:“馴馬時若遇烈馬對峙,需先示弱,再尋機而動。”于是她垂下眼睑,做出惶恐的模樣:“郡主恕罪,是我不好,不該……”

“夠了!”賀沉舟忽然提高聲音,“蘇姑娘既已知道,何必再為難内子?”他轉身對屠力其抱拳道,“寨主,内子身體不适,能否容我送她去歇息?”

屠力其擺擺手,眼神中帶着玩味:“去吧去吧,年輕人嘛,總是心急些。”他忽然盯着林晚月的銅鈴,“賀夫人這銅鈴,改日可得讓本寨主仔細瞧瞧。”

林晚月強撐着笑意,任由賀沉舟扶着她往後帳走。氈帳的簾子落下瞬間,她聽見蘇映雪輕聲說:“寨主可知,賀郎的未婚妻該是什麼模樣?”

後帳内彌漫着松木香,胡楊木床上鋪着狼皮褥子,牆角擺着銅制香爐,火苗舔舐着香灰,發出細微的“噼啪”聲。賀沉舟松開手,退後兩步,铠甲與她的鹿皮靴相觸,發出輕響。

“抱歉。”他低聲說,聲音裡帶着罕見的沙啞,“剛才……”

“将軍不必道歉,”林晚月打斷他,伸手解開腰間的銅鈴,“該道歉的是我——若不是這銅鈴,也不會惹來麻煩。”她将銅鈴塞進他手裡,觸到他掌心的薄繭,“替我保管好,别讓蘇映雪看見。”

賀沉舟握着銅鈴,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紋路,忽然想起小時候在街頭見過的貨郎鈴铛。那時他還沒被賀老将軍收養,每天餓着肚子聽着鈴铛聲,幻想裡面裝着好吃的蜜糖。

“她不會細看的。”他将銅鈴塞進懷裡,“蘇映雪……一向隻看她想看到的東西。”

林晚月擡頭看他,燭火在他眼底跳動,将瞳孔染成深褐色。她想起白天在馬場上,他騎馬時的背影,铠甲在陽光下泛着冷光,卻在風嘯受驚時,第一個伸手去護它的缰繩。

“将軍為何娶她?”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連忙補充,“抱歉,我不該問。”

賀沉舟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政治聯姻而已。鎮北王府掌握着西北半數的茶馬生意,而我……需要他們的糧草。”他的指尖劃過她耳後,輕輕替她别上一根散落的發絲,“等這次剿匪結束,我會請旨解除婚約。”

林晚月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能聞到他身上的艾草味,混着淡淡的硝煙味,那是常年在戰場上浸染的氣息。她想起父親被處斬那天,也是這樣的味道,混雜着血腥,彌漫在刑場周圍。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她輕聲問,“不怕我洩露出去?”

賀沉舟笑了,笑容裡帶着幾分苦澀:“你不會。”他頓了頓,又說,“風嘯信任你,而我……信任風嘯的眼光。”

帳外忽然傳來蘇映雪的笑聲,伴随着屠力其的恭維聲。林晚月意識到他們此刻孤男寡女在後帳,若被人撞見,必定惹來閑話。她退後兩步,卻不小心撞在胡楊木柱上,發出“咚”的悶響。

賀沉舟伸手扶住她的腰,兩人距離瞬間拉近,近到能看見他睫毛投下的陰影。林晚月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而他的目光落在她左眉尾的痣上,指尖輕輕拂過:“這裡……像顆星子。”

帳外傳來腳步聲,是蘇映雪的侍女在喚她。賀沉舟猛地松開手,退到帳角,聲音恢複冷硬:“你先休息,我去應付屠力其。”

林晚月看着他掀開帳簾,铠甲的肩甲擦過門框,發出刺耳的響。她伸手摸向自己的左眉,指尖觸到那顆淺褐色的痣,忽然想起母親的遺物裡有面銅鏡,鏡背上刻着“星子落眉心,命定遇良人”。

“胡思亂想什麼。”她對着空蕩蕩的帳幕自言自語,“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

然而,當她躺在狼皮褥子上,望着帳頂的流蘇時,卻怎麼也睡不着。遠處傳來屠力其的大笑聲,夾雜着蘇映雪的勸酒聲,而賀沉舟的聲音沉穩有力,像塊壓艙石,讓人心安。

不知過了多久,帳簾忽然被掀開一條縫,賀沉舟閃身進來,手裡拿着半塊烤羊腿:“餓了吧?趁他們不注意偷來的。”

林晚月坐起身,看見他臉上沾着酒漬,铠甲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像個偷跑出來的少年。她忽然笑了,接過羊腿咬了一口,油脂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将軍偷東西的手藝不錯。”

賀沉舟坐在她對面,解開铠甲放在一旁,露出裡面的黑色勁裝。林晚月這才發現,他的右肩有一道新傷,血迹透過布料滲出來,顯然是剛才在宴會上被人暗算。

“怎麼回事?”她放下羊腿,伸手去掀他的衣袖。

賀沉舟想躲,卻因腿傷慢了半拍。林晚月看見那道傷口,約有三寸長,皮肉翻卷,顯然是被匕首劃傷的:“是蘇映雪的人?”

他沉默點頭,從懷裡掏出金瘡藥:“别聲張,我不想打草驚蛇。”

林晚月奪過藥瓶,用牙咬開瓶塞:“轉過身去。”

賀沉舟挑眉:“林姑娘要幫我上藥?”

“少廢話。”她用指尖蘸着藥膏,輕輕塗在傷口周圍,“不想留疤就乖乖聽話。”

帳内燭火搖曳,将兩人的影子投在氈帳上。林晚月能感覺到賀沉舟的身體緊繃,肌肉線條隔着布料傳來溫熱的觸感。她忽然想起白天在馬場上,他騎馬時的身姿,腰背挺直,像杆屹立不倒的槍。

“疼嗎?”她輕聲問。

“習慣了。”他的聲音悶悶的,像含着一塊蜜餞,“比起戰場上的傷,這算不了什麼。”

林晚月忽然想起父親的手劄裡寫過:“良将如良馬,需得有人細心照料。”她放下藥瓶,從懷裡掏出塊幹淨的布條,替他包紮傷口:“以後别這麼拼命,你死了,誰幫我查父親的冤案?”

賀沉舟轉身看她,距離近得能看見她睫毛上的沙粒:“原來在你心裡,我隻是查案的工具?”

林晚月擡頭,撞進他眼底的笑意。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放松的表情,像去掉了铠甲的将軍,隻是個普通的男子,帶着點狡黠和溫柔。

“不然呢?”她故意闆起臉,“難不成将軍還想讓我對你感恩戴德?”

賀沉舟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擦過她腕間的舊疤:“感恩戴德倒不必,隻求林姑娘日後馴馬時,能多給本将軍的戰馬幾分薄面。”

帳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醜時三刻。林晚月這才意識到兩人靠得有多近,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她想後退,卻被他輕輕按住肩膀:“别動,布條還沒系好。”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輕輕一劃,像片羽毛掠過,卻讓她渾身發燙。她忽然想起祖父說過的話:“馬的眼睛是最誠實的,它們會告訴你,誰才是值得托付的人。”

“好了。”賀沉舟松開手,聲音恢複如常,“今晚别睡太死,後半夜可能有動靜。”

林晚月點頭,看着他重新穿上铠甲,系緊腰帶。燭光下,他的側臉棱角分明,卻在低頭時,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像雪地裡的孤松。

“将軍,”她忽然叫住他,“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離開馴馬坊,你會幫我嗎?”

賀沉舟轉身,眼神堅定:“我說過,會還你父親清白。在此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

這句話像顆定心丸,讓林晚月忽然覺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隻要有這個人在,她就不會害怕。她摸向枕頭下的銅鈴,指尖觸到賀沉舟剛才塞進去的半塊蜜餞——原來他說的江南蜜餞,是留給她的。

“早點休息。”賀沉舟掀開帳簾,忽然回頭,“明天日出時,我帶你去看樣東西。”

林晚月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裡的蜜餞散發着甜香。她忽然意識到,這個冷面将軍的心底,藏着比月光更溫柔的東西,隻是被铠甲層層包裹,輕易不肯示人。

這一夜,她睡得比昨夜安穩許多,夢裡有匹馬踏碎月光而來,馬背上的人穿着玄色勁裝,向她伸出手。當她握住那隻手時,聽見風嘯的嘶鳴,以及賀沉舟低低的笑聲。

卯時的晨光刺破氈帳時,賀沉舟準時出現,手裡牽着兩匹馬。林晚月看見那是風嘯和踏雪,馬鞍上挂着水囊和幹糧袋,顯然準備離開黑風寨。

“跟我來。”他幫她翻身上馬,“屠力其的糧草囤積點,我找到了。”

林晚月點頭,握緊缰繩。風嘯似乎感應到她的心情,昂首嘶鳴,前蹄騰空而起。賀沉舟望着她飛揚的發絲,忽然伸手替她系緊頭巾:“抱緊我,一會兒路不好走。”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攬進懷裡,戰馬人立而起,向帳外沖去。身後傳來屠力其的怒吼聲,以及蘇映雪的驚呼聲,卻被風聲遠遠抛在身後。

“怕嗎?”賀沉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幾分戲谑。

林晚月擡頭看他,晨光中的他眼底燃着戰意,像即将奔赴戰場的英雄。她忽然笑了,伸手環住他的腰:“将軍在哪,我便在哪。”

賀沉舟的身體猛地僵住,卻在片刻後,發出低沉的笑聲:“好,那就一起殺出重圍。”

馬蹄聲碾碎晨霧,風嘯和踏雪像兩支離弦的箭,向遠方的山脈疾馳而去。林晚月望着賀沉舟緊繃的下颌,忽然覺得,這個假面鴛鴦的遊戲,或許早已不再是逢場作戲——至少對她而言,某些東西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改變。

第四章:身世驚變

馬蹄聲碾碎最後一片晨霧時,賀沉舟勒住缰繩,踏雪前蹄揚起的沙塵中,露出山體凹陷處的巨大洞窟。林晚月屏住呼吸,看見洞口堆疊的糧草袋上印着“鎮北王府”的徽記,與軍馬場黴變馬草的布袋如出一轍。

“果然是他們。”賀沉舟翻身下馬,铠甲在晨露中泛着冷光,“屠力其的糧草由鎮北王府供應,而馬草下毒的人……”

“是蘇映雪。”林晚月接過他遞來的水囊,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昨夜她袖口的巴豆粉,與軍馬場毒草上的痕迹一緻。”

賀沉舟猛地轉身,目光如刀:“你确定?”

她點頭,想起昨夜替他包紮時,看見蘇映雪的侍女扶着她離開,袖口不經意間劃過案幾上的毒草樣本。那抹淡黃色粉末,正是巴豆磨成的細粉,與她在軍帳中見過的完全相同。

“她為什麼這麼做?”賀沉舟皺眉,聲音裡帶着難以置信,“鎮北王府為何要陷害馴馬坊?”

林晚月摸向胸前的銅鈴,卻觸到空蕩的衣襟——銅鈴昨夜交給了賀沉舟,此刻正藏在他懷裡。她忽然想起父親手劄裡的一句話:“禦馬監的銅鈴,可通西域三十六國。”

“因為銅鈴,”她輕聲說,“鎮北王府想要的,是前朝禦馬監的馴馬秘術。”

賀沉舟瞳孔驟縮,伸手按住她肩膀:“你父親的手劄裡,是不是提到過……”

話音未落,山體忽然震動,無數沙礫從頭頂墜落。林晚月本能地撲向賀沉舟,卻被他反手護在身後。踏雪受驚嘶鳴,風嘯則用身體擋住洞口,防止砂石崩塌。

“小心!”賀沉舟的怒吼聲混着山體崩塌的轟鳴,他抱着她滾向一旁,铠甲擦過岩石,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林晚月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接着是溫熱的液體滴在她手背上——賀沉舟的後背被碎石劃傷,鮮血滲進她的衣袖。

“你受傷了!”她掙紮着要起身,卻被他按在懷裡,頭頂傳來他急促的呼吸聲:“别動,危險期還沒過。”

山體的震動持續了半盞茶時間,終于漸漸平息。賀沉舟松開手,林晚月這才發現兩人姿勢暧昧,她的頭靠在他胸前,能聽見他劇烈的心跳聲。他的右手臂緊緊圈住她的腰,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讓她想起昨夜在後帳替他上藥的場景。

“沒事了。”賀沉舟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在看見她泛紅的耳尖時,嘴角微微上揚,“林姑娘,你的臉很紅。”

“要你管!”林晚月猛地推開他,卻在起身時,看見他後背的傷口——铠甲已被碎石劃破,露出裡面滲血的内襯。她咬咬牙,從衣襟上撕下一條布料,“坐下,我給你止血。”

賀沉舟挑眉,卻還是依言坐下,任由她替他解開铠甲。林晚月看見那道傷口從右肩延伸到後腰,皮肉翻卷,觸目驚心。她想起白天在黑風寨宴會上,屠力其的副将曾靠近賀沉舟,想必那時就埋下了炸藥。

“疼嗎?”她輕聲問,指尖蘸着随身攜帶的金瘡藥,“這藥有止血奇效,祖父說……”

“說什麼?”賀沉舟轉頭看她,晨曦中,她的睫毛投下細密的陰影,像振翅欲飛的蝶。

“說良駒需配好鞍,”她避開他的目光,專注地包紮傷口,“良将需配良藥。”

賀沉舟忽然笑了,笑聲驚飛了洞口的沙燕:“你祖父倒是個有趣的人。”

林晚月想起祖父生前的模樣,總是叼着旱煙袋,坐在胡楊樹下教她馴馬。那時她總嫌祖父啰嗦,直到他臨終前塞給她銅鈴,才知道那是禦馬監的傳承信物。

“他若還在世,定會喜歡你。”她輕聲說,“像你這樣的良将,正是他口中『能讓戰馬甘心赴死』的人。”

賀沉舟的眼神柔化,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晚月,等這件事結束,我帶你去給祖父上柱香吧。”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晚月”二字從他口中說出,像春風拂過胡楊林,輕柔得讓人想落淚。她剛要開口,洞口忽然傳來馬蹄聲,緊接着是屠力其的怒吼:“賀沉舟!你以為能逃出我的地盤?”

賀沉舟迅速起身,将林晚月護在身後,右手已握住劍柄:“一會兒我沖出去引開他們,你趁機帶風嘯離開。”

“不行!”她抓住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我不會丢下你。”

他轉頭看她,眼中閃過複雜的光,卻在屠力其的人馬逼近時,忽然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抱緊我,别松手。”

不等她反應,他已抱着她躍上踏雪,風嘯默契地跟上,向洞口另一側的峽谷疾馳而去。屠力其的箭破空而來,擦過賀沉舟的耳際,卻被他用劍鞘擋開。

“往西南方向跑!”他大聲說,“那裡有我的暗哨!”

林晚月點頭,抱緊他的腰,能感覺到他每一次揮劍的力道。踏雪和風嘯在峽谷中穿梭,蹄鐵與岩石碰撞出火星,身後屠力其的人馬越追越近,喊殺聲震得峽谷回聲陣陣。

忽然,風嘯發出警告的嘶鳴,前方出現斷崖。賀沉舟勒住缰繩,戰馬人立而起,林晚月看見崖下是湍急的河流,河水撞擊岩石,激起白色的浪花。

“跳下去!”賀沉舟大喊,“踏雪和風嘯能遊過去!”

“你瘋了?”林晚月盯着深不見底的斷崖,“這高度跳下去,不死也得重傷!”

賀沉舟轉頭看她,眼中燃着必死的光:“相信我,也相信風嘯。”

她望着他眼底的堅定,忽然想起祖父說過:“當你不得不面對懸崖時,要相信你的馬,更要相信自己。”于是她握緊缰繩,對風嘯輕聲說:“風嘯,帶我們過去。”

風嘯昂首嘶鳴,與踏雪同時躍起,向着斷崖對面飛去。林晚月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以及賀沉舟在風中大喊的“抓緊”!緊接着,失重感襲來,她閉上眼睛,将頭埋進他懷裡。

水花濺起的瞬間,冰冷的河水沒過頭頂,卻很快被賀沉舟托起。她睜開眼,看見他左手緊抱着她,右手劃水,踏雪和風嘯則在前方破浪前行。

“沒事了。”他的聲音帶着笑意,“我說過,要帶你活着出去。”

林晚月望着他濕透的衣襟,以及額角滴落的水珠,忽然覺得眼前的人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将軍,隻是個願意與她共赴生死的男子,用體溫為她擋住河水的冰冷。

上岸時,天已正午。賀沉舟脫下铠甲,擰幹裡面的内襯,露出精瘦的肩背,舊疤與新傷交錯,像幅慘烈的地圖。林晚月别過臉,卻在他遞來幹披風時,看見他胸前晃動的銅鈴——原來他将銅鈴系在了自己的貼身衣物上。

“給你。”他将銅鈴摘下,“剛才跳水時怕弄丢了。”

林晚月接過銅鈴,觸到上面的體溫,忽然想起他在水中抱緊自己的模樣。她剛要說話,遠處傳來馬蹄聲,一隊騎兵疾馳而來,為首的正是李銳。

“将軍!”李銳翻身下馬,“可算找到你們了!”他忽然注意到賀沉舟的傷口,“您受傷了?”

“無妨。”賀沉舟披上铠甲,“立刻派人封鎖黑風寨後山的糧草洞,另外……”他看了眼林晚月,“派人護送林姑娘回軍馬場。”

“我不回去!”林晚月打斷他,“我要和你一起去查鎮北王府的陰謀。”

賀沉舟皺眉:“太危險了,你……”

“我能幫你。”她舉起銅鈴,“屠力其想要的是禦馬監的秘術,而我知道怎麼引他上鈎。”

李銳驚訝地看着銅鈴:“這是……前朝禦馬監的信物?”

賀沉舟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握住林晚月的手:“好,但你必須寸步不離我身邊。”

林晚月點頭,感受到他掌心的力度,忽然覺得哪怕前方是龍潭虎穴,隻要有這個人在,她就有了底氣。

回到黑風寨時,天色已暗。屠力其的人馬正在清點傷亡,看見賀沉舟歸來,立刻露出谄媚的笑:“賀公子這是去哪了?本寨主還以為你們夫妻遭了狼災呢!”

“迷路了而已。”賀沉舟淡淡道,“寨主的糧草囤積點倒是隐蔽,不知能否帶我們參觀參觀?”

屠力其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卻很快被笑意掩蓋:“賀公子說笑了,我一個山匪,哪有什麼糧草囤積點?”

林晚月注意到他攥緊的拳頭,以及袖口露出的銅鈴紋路——與她的銅鈴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父親手劄裡的另一句話:“禦馬監銅鈴分雌雄,雌鈴在我手,雄鈴在西域。”

“寨主這銅鈴,”她故意指着他的袖口,“倒與我的很像呢。”

屠力其臉色驟變,伸手按住腰間的刀:“你究竟是誰?”

賀沉舟擋在她身前,劍已出鞘:“屠力其,你私通鎮北王府,囤積糧草意圖謀反,本将軍現在要帶你回朝廷候審。”

屠力其大笑,忽然拍手,無數弓箭手從帳後湧出,箭頭對準兩人:“賀沉舟,你以為我會怕你?鎮北王府說了,隻要殺了你,西北就是我們的天下!”

林晚月感覺到賀沉舟的身體緊繃,知道他在估算敵我兵力。她悄悄解開銅鈴,将雌鈴放在掌心,對着風嘯發出短促的哨聲——那是祖父教她的緊急信号。

風嘯立刻昂首嘶鳴,聲音震得帳頂的灰塵簌簌掉落。屠力其的戰馬忽然受驚,掙脫缰繩沖向弓箭手,踏雪也跟着躁動,場面瞬間混亂。

“走!”賀沉舟抓住她的手,向帳外跑去。身後傳來屠力其的怒吼:“别讓他們跑了!”

兩人剛沖出帳外,蘇映雪忽然從暗處沖出,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向林晚月刺來:“賤人,去死!”

賀沉舟眼疾手快,揮劍擋開匕首,卻在蘇映雪的尖叫聲中,看見她袖口掉落的羊皮紙——正是父親手劄的殘頁。

“你果然偷了手劄!”林晚月彎腰撿起紙張,上面赫然寫着“馬語術”三個字,“你想學會馴馬秘術,獻給鎮北王府!”

蘇映雪臉色慘白,卻在屠力其的人馬逼近時,忽然冷笑:“就算你知道又如何?你們今天都得死在這裡!”

賀沉舟握緊林晚月的手,劍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晚月,一會兒我喊『跑』,你就騎上風嘯往西南方向,别回頭。”

“不,我們一起……”

“跑!”賀沉舟忽然大喊,同時揮劍砍斷屠力其射來的箭。林晚月被他推上風嘯,聽見他在身後大喊:“風嘯,帶她走!”

風嘯會意,揚蹄飛奔,林晚月轉頭,看見賀沉舟被屠力其的人馬包圍,铠甲在月光下閃着血光。她想起他在水中說的“要帶你活着出去”,忽然勒住缰繩,轉身向他跑去。

“晚月,你瘋了!”賀沉舟看見她折返,眼中閃過震驚與擔憂。

“一起走!”她大喊,同時吹響銅鈴,發出隻有風嘯和踏雪能聽見的高頻哨音。兩匹戰馬同時轉頭,向賀沉舟奔去,踏雪用身體撞開敵人,風嘯則擋在他身前。

賀沉舟趁機翻上風嘯,從背後抱住林晚月:“你不要命了?”

“沒命也要和你一起!”她大喊,同時用銅鈴指揮戰馬突圍。屠力其的人馬被風嘯和風鈴的默契震撼,竟生生讓出一條路。

當晨光再次照亮西北大地時,兩人已甩開追兵,停在一片胡楊林中。賀沉舟低頭看懷中的林晚月,發現她鬓角有血迹,顯然是剛才突圍時被劃傷的。

“疼嗎?”他輕聲問,指尖輕輕拂過她的傷口。

林晚月搖頭,望着他染血的铠甲:“你呢?”

賀沉舟忽然笑了,笑聲中帶着劫後餘生的釋然:“我沒事。不過……”他頓了頓,眼神溫柔,“以後别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我……會擔心。”

這句話像顆流星劃過夜空,在林晚月心底留下璀璨的痕迹。她望着他染血的臉,忽然覺得此刻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不再是那個冷面将軍,而是一個會擔心、會害怕的普通人。

“好,”她輕聲說,“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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