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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青樓的碎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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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南京來的商隊到了!”小翠一瘸一拐地跑上來,懷裡抱着幾匹湖藍色雲錦,“領頭的王娘子說,她們商隊的姑娘都要訂繡着“平安”暗紋的肚兜。”

“暗紋要繡在左襟第二顆盤扣下。”沈清歡摸了摸雲錦的質地,指尖劃過“平安”二字的輪廓,“告訴王娘子,繡品有價,自立無價——若她能教我們姑娘辨認馬幫的銀票,工費減半。”

小翠吐了吐舌頭:“姑娘現在說話越來越像生意人了。”

“生意人?”沈清歡輕笑,“生意人至少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硬通貨”。”她指了指樓下正在教繡娘算賬的周承煜,“比如那位周公子,現在可是我們繡坊的“活算盤”。”

自崔三娘被官府押解回京後,周承煜便留在了蘇州。他每日拄着拐杖來繡坊幫忙,從算賬到搬貨,從辨認假銀票到給繡娘讀話本子,竟成了繡坊不可或缺的“雜役”。沈清歡嘴上嫌棄他“瘸腿擋路”,卻在他咳得厲害時,偷偷在他茶裡放川貝。

“清歡,這是南京分号的賬本。”周承煜将賬簿放在她案頭,袖口的梅花暗紋已被他細心拆去,“王娘子的商隊要走水路,我建議雇些镖局的人護送繡品。”

“镖局?”沈清歡挑眉,“蘇州城的镖局大多是男人當家,咱們女子出面,怕是要被漫天要價。”

“無妨。”周承煜從懷裡摸出張帖子,“我前日替“鎮遠镖局”的老闆娘補繡了婚服,她欠我個人情。”

沈清歡盯着那帖子,忽然想起他曾用同樣的手段接近自己。人心果然是最複雜的繡繃,千針萬線織就的,可能是真心,也可能是陷阱。

谷雨那天,繡坊來了位不速之客——魏相府的管家。他穿着黑色綢緞,袖口繡着三朵梅花,站在繡坊門口時,連陽光都暗了幾分。

“沈姑娘果然好手段,”管家皮笑肉不笑,“短短一年,竟把繡坊開到了魏相眼皮子底下。”

沈清歡繼續繡着手中的“避子符”,銀針在“男盜女娼”四字上穿梭:“管家說笑了,奴家不過是做點小本生意,怎能入魏相法眼?”

“小本生意?”管家往前半步,“那為何南京商隊突然改走陸路?為何鎮遠镖局的老闆娘突然皈依佛門?沈姑娘這是在斷魏相的财路啊。”

屋裡的繡娘瞬間安靜,小翠攥緊了手中的剪刀。沈清歡卻笑了,她放下繡繃,露出腕間的疤痕:“管家可知,這道傷是怎麼來的?是貴府那位周公子用玉簪劃的。”她故意加重“周公子”三個字,看見管家的臉色瞬間變灰。

“沈清歡,你别不識好歹!”管家的手按在刀柄上,“魏相說了,隻要你肯把繡坊三成利潤交出來,既往不咎。”

“三成?”沈清歡忽然提高聲音,“姐妹們,你們說,咱們的繡品該賣多少錢?”

“千兩不為過!”“咱們的自立紋值萬兩!”繡娘們七嘴八舌地喊,小翠更是舉起剛繡好的“女戒補丁”——那是用尚書府的《女戒》書頁拼成的,上面繡着“放狗屁”三個大字。

管家被吵得皺起眉頭,沈清歡趁機摸出暗藏的響鈴——那是用醉仙居的水晶風鈴改制的,聲音尖利刺耳。巷口立刻傳來馬蹄聲,周承煜帶着捕快沖進來,拐杖上的“清”字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官爺,就是他!”小翠指着管家,“剛才要搶我們的繡品!”

管家臉色鐵青,卻在看見周承煜時猛地轉身——他認出了這個曾是魏相爪牙的瘸腿書生。沈清歡盯着管家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想起阿桃的斷弦琵琶,原來有些仇恨,不用鋼針去刺,隻用陽光一曬,便會化作齑粉。

深夜的繡坊燈火通明,沈清歡帶着繡娘們趕制“護生符”——那是給即将出海的商隊姑娘們的。周承煜坐在角落磨墨,忽然開口:“清歡,你有沒有想過...”

“想過什麼?”她頭也不擡,繡針在“乘風破浪”四字上走線。

“想過回金陵看看。”他的聲音低下去,“醉仙居已經被查封了,現在改成了女子義學。”

沈清歡的手頓了頓,想起醉仙居後巷的三花母貓“銀子”,不知它現在是否還在槐樹洞裡藏碎銀。她摸出當年的贖身契,上面的私章已經褪色,卻依然清晰。

“回金陵做什麼?”她将契紙折成紙船,“那裡的月光太涼,照不清人心。”

周承煜不再說話,隻有磨墨聲沙沙作響。窗外忽然下起細雨,沈清歡望着雨幕,想起三年前的花月詩會,想起周承煜那句“驚鴻一瞥誤終身”——如今驚鴻已去,誤的不過是局中之人。

立夏那日,清歡繡坊的門前忽然來了頂花轎。八個轎夫都是女子,穿着繡着“巾帼不讓須眉”的紅衣,擡着頂用繡品裝飾的花轎,轎簾上大大地繡着“自立”二字。

“沈姑娘,”花轎裡走出位戴帷帽的女子,“我是揚州瘦馬訓練班逃出來的,聽說您這兒能容人。”

沈清歡看着她腕間的淤青,想起自己八歲被賣的場景。她點點頭,扶女子進門,對繡娘們說:“去把咱們的“重生線”拿來,給這位姑娘繡個新名字。”

繡娘們歡呼着散開,周承煜一瘸一拐地過來,手裡捧着本《商道要訣》:“姑娘,她若想開店,我可以教她算賬。”

“你何時變得這麼熱心了?”沈清歡挑眉,卻看見他袖口露出的“清”字刺青——那是他昨日新紋的,說是要“刻進骨頭裡贖罪”。

“因為...”他望着滿堂的繡娘,她們有的在繡“女子當自強”,有的在繡“銀錢自己賺”,眼睛裡忽然有了光,“因為我終于明白,真正的贖罪不是跟着你,而是幫更多人走出深淵。”

沈清歡沒說話,她拿起繡繃,開始繡一頂鳳冠。那是給揚州女子準備的,冠上的每顆珍珠都刻着小小的“逃”字,每片羽毛都藏着“自立”的暗紋。她忽然想起阿桃的心願,想起自己的夢——原來有些翅膀,不是靠别人折斷,而是靠自己張開。

中秋前夜,沈清歡獨自坐在護城河邊。她摸出半塊玉簪,扔進河裡,看它随波逐流。周承煜的拐杖聲從身後傳來,卻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清歡,”他說,“我明天要去京城了。”

“哦?”她望着月亮,“去考功名?”

“不。”他搖搖頭,“去給阿桃遷墳,順便把魏相府的陳年舊賬交給禦史台。”

沈清歡轉身看他,月光落在他臉上的疤痕上,竟有幾分溫柔。她想起他曾在醉仙居的詩會上念詩,曾在柴房裡替她擋烙鐵,曾在蘇州的雨裡為她追賊。有些路,走着走着就散了,但有些痕迹,卻永遠留在繡繃上。

“路上小心。”她從袖中摸出個香囊,“裡面有避邪的繡片,還有...”

“還有微小的“滾蛋”二字?”他接過香囊,笑出淚來。

“聰明。”她轉身走向繡坊,裙擺上的銀鈴铛發出清脆的響,“記得把魏相的罪狀寫得精彩些,說不定能編成話本子,給咱們繡坊打打名氣。”

周承煜的笑聲混着水聲傳來,沈清歡摸着腰間的碎銀袋,裡面裝着最新的賬本——五百兩贖身銀早已攢夠,卻被她換成了繡娘的嫁妝、義學的書本、商隊的本錢。原來真正的自由,不是數字的累積,而是能笑着看月亮,能安心數星星。

繡坊的燈火依舊明亮,沈清歡推開門,看見繡娘們圍在一起,正在繡一幅巨大的《千裡江山圖》。她們叽叽喳喳地讨論着哪裡該繡“女子商鋪”,哪裡該繡“自立碼頭”,臉上洋溢着從未有過的光彩。

“姑娘,快來!”小翠招手,“我們給你留了最中間的位置,要繡個會發光的星星!”

“星星?”沈清歡接過繡繃,銀針在月光下劃出弧線,“好,那就繡個永遠不會熄滅的星星吧。”

窗外,月亮正圓。沈清歡忽然明白,她曾經以為的“從良”是離開醉仙居,後來以為是攢夠銀子,現在才知道——真正的“從良”,是讓自己成為光,照亮更多人回家的路。

周承煜的拐杖聲漸漸消失在夜色裡,沈清歡卻知道,有些故事不必有結局。就像她繡繃上的烽火與星光,終将織成最美麗的錦緞,蓋在每個勇敢女子的肩頭。

番外一:沈清歡·繡娘十年

蘇州城的雪比往年早了些,清歡繡坊的銅爐裡焚着沉水香,二十四個繡娘圍坐在暖閣裡,指尖在繃面上繡着“雪梅圖”。沈清歡站在二樓窗前,看着繡娘們衣領間露出的“自立紋”——那是她五年前定下的規矩,每名下聘的繡娘都要在嫁衣裡繡上暗藏的箴言,既是嫁妝,也是警鐘。

“師父,杭州來的繡娘到了!”小翠推着木輪椅進來,輪椅上的姑娘戴着面紗,腕間纏着滲血的布條。沈清歡挑眉,看着姑娘揭開面紗,露出左頰的刀疤——和她八歲時的傷幾乎一模一樣。

“我叫阿梨,”姑娘攥着繡繃,指節泛白,“從揚州綠蕪館逃出來的,他們說...”她頓了頓,“說您這兒能教被毀掉的姑娘重新活過來。”

沈清歡蹲下身,用銀針挑起阿梨腕間的布條。傷口呈月牙形,顯然是用剪子劃的。她想起自己藏在妝匣裡的剪子,那把曾劃破自己臉頰、也曾刺穿崔三娘手背的利器,忽然輕笑出聲:“毀掉?姑娘可知,這世上最鋒利的不是刀,是人心。”

十年前,沈清歡在蘇州城買下三間鋪面時,從未想過清歡繡坊會成為江南女子的“再生之地”。如今繡坊分号遍布十三州,前門賣繡品,後門開義學,從辨銀識字到防身術,姑娘們在這裡學會的不是依附男人,而是“用鋼針當刀,繡出自己的路”。

“師父,周公子的信。”小翠遞來牛皮紙信封,封口蓋着“京都禦史台”的朱印。沈清歡拆開,看見熟悉的瘦金體:“清歡如晤:魏相已伏法,阿桃的墳遷至金陵城郊,碑上刻着『繡娘阿桃之墓』。京城新開女子書肆,名曰『清墨齋』,專賣您改良的《女商寶鑒》...”

她摸着信紙上的墨痕,想起三個月前周承煜托人帶來的玉扳指——那是他彈劾魏相有功,皇上賞賜的。扳指内側刻着“慎勿近前”,是她當年繡在屏風上的字。如今那人在京城做了禦史,卻再也沒回過蘇州。

冬至那日,繡坊來了位特殊的客人——尚書府千金,如今的“李夫人”。她抱着剛出生的女兒,面紗下露出幸福的笑:“沈姐姐,我給她取名“念歡”,希望她永遠記得,這世上有位姐姐曾教她母親,什麼叫『女子當自強』。”

沈清歡看着襁褓裡的嬰兒,想起自己從未見過的幼弟。她摸出個繡着“平安”的香囊,塞進孩子手裡:“念歡妹妹,這香囊裡藏着十二種自救針法,等你長大些,阿娘會教你。”

李夫人走後,沈清歡獨自坐在繡坊後院。臘梅開得正好,她折下一枝插在陶罐裡,忽然聽見隔壁義學傳來朗朗書聲:“女本無弱骨,銀錢自可攢;若遇薄情郎,鋼針戳他眼!”

她笑出淚來,想起十年前在醉仙居,阿桃臨死前說的“看看外面的月亮”。如今她不僅看了月亮,還讓更多姑娘看見了星光。

深夜閉店前,沈清歡照例檢查繡娘的賬本。阿梨的賬冊裡夾着張碎紙片,上面歪歪扭扭寫着:“今日學了辨銀術,原來五兩銀子有這麼沉,足夠買半畝地...”

她摸着紙頁上的墨點,忽然想起自己的第一筆碎銀——在醉仙居後巷喂貓時攢的。那些藏在槐樹洞裡的銀子,如今化作了義學的桌椅、商隊的車馬、姑娘們的嫁妝。

“師父,下雪了。”小翠端來姜茶,鬓角已添白發,“您說周公子今年會寄來京城的雪嗎?”

“他?”沈清歡望着窗外飛雪,想起周承煜信裡說的“清墨齋”,“他若敢把雪寄來,我就把他的信折成紙船,放進護城河。”

小翠笑了,忽然指着遠處:“您看,有人在繡坊門口堆雪人!”

沈清歡湊近窗台,看見個戴着鬥笠的身影正在雪地裡忙碌。鬥笠邊緣露出半卷書冊,書脊上寫着《繡娘自立指南》——那是她去年刊印的書,扉頁題着“贈天下女子:慎勿靠人,唯靠己心”。

雪人堆好了,脖子上系着條紅圍巾,正是沈清歡去年送周承煜的那條。她摸着袖口的“清”字刺繡,忽然輕笑出聲,拿起繡繃開始繡雪梅。針腳裡藏着微小的“安”字,是她對故人最隐秘的祝福。

雪越下越大,沈清歡吹滅燭火,任由月光照亮繡繃。她知道,有些故事不必說破,就像這雪地裡的雪人,存在過,溫暖過,便已足夠。

十年前,她用鋼針劃破臉頰;十年後,她用繡線織就乾坤。原來真正的“從良”,不是逃離某個地方,而是讓自己成為永不褪色的光。

番外二:周承煜·贖罪之路

京城的風沙比蘇州烈,周承煜裹緊披風,望着巍峨的禦史台大門。他手裡攥着卷軸,裡面是魏相府二十年的人口販賣記錄,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個破碎的“從良夢”。

“周禦史,您可想清楚了?”守門的老卒看着他的瘸腿,“彈劾魏相,輕則丢官,重則喪命。”

“清楚。”他摸了摸袖口的“清”字刺青,那是用沈清歡給的金線紋的,“若怕死,我就不會從江南一路瘸着腿走到這兒。”

三個月前,他在蘇州護城河邊看見沈清歡扔玉簪。那半塊簪子在水裡浮沉,像極了他破碎的真心。他忽然明白,自己永遠無法彌補對她的傷害,唯有讓更多人不再經曆她的痛苦,才算真正的贖罪。

京都的夜很冷,周承煜住在破舊的客棧裡,就着油燈整理卷宗。每當咳得厲害時,他就摸出沈清歡給的香囊,裡面的“滾蛋”二字繡得歪歪扭扭,卻讓他想起她眼角的梨渦。

“周公子,魏相府的人在找您!”店小二慌慌張張地跑來,“他們說您拐帶了府裡的姑娘...”

“拐帶?”周承煜冷笑,展開卷宗裡的群芳譜殘頁,“我不過是把這些姑娘的名字,從『可獻』改成了『可救』。”

彈劾那日,金銮殿上鴉雀無聲。周承煜拄着拐杖跪下,卷軸裡的證據一一展開,當念到阿桃的名字時,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此女本名陳桃,八歲被賣入醉仙居,十三歲初夜前自毀容貌,二十歲被崔三娘獻給魏相,卒年二十一歲...”

“夠了!”魏相猛地站起,“皇上,這是栽贓!”

周承煜擡頭,看見魏相袖口的梅花暗紋,忽然想起沈清歡腕間的傷疤。他解開外衫,露出左胸的烙鐵印——那是離開魏相府時,老狐狸親手蓋的“背叛者”印記。

“皇上,臣願以命擔保,所言句句屬實。”他叩首時,拐杖上的“清”字磕在金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若有虛言,臣甘受淩遲之刑。”

魏相倒台那日,京城下了場暴雨。周承煜站在禦史台門口,看着被押解的魏相,忽然想起醉仙居的柴房——那時他以為自己是獵手,卻不知早已是别人的棋子。

“周禦史,這是您的賞賜。”小太監遞來玉扳指,“皇上說,您為那些姑娘平了冤。”

他摸着扳指内側的“慎勿近前”,想起沈清歡的繡屏。原來有些字,刻在玉上不如繡在心裡,就像有些路,走得再苦,隻要方向正确,終能見到光。

冬至前夜,周承煜來到金陵城郊的桃林。阿桃的墓碑上,“繡娘阿桃”四個字被風雨磨得發亮。他擺上兩碟點心,一碟是沈清歡常吃的桂花糕,一碟是阿桃生前最愛的糖蒸酥酪。

“阿桃姑娘,”他斟了杯酒,“清歡繡坊的姑娘們說,您當年繡的蝴蝶特别好看,她們現在都會繡了。”

風吹過桃林,枝頭的殘葉沙沙作響,仿佛回應。他想起沈清歡說過的“人貴自重”,忽然對着墓碑叩首:“對不起,當年我沒看懂,你繡的不是蝴蝶,是想飛的心願。”

回程的馬車上,周承煜摸出沈清歡的信。她在信裡說,繡坊新收了個揚州姑娘,左頰有疤,像極了當年的她。他望着窗外的明月,忽然笑了——原來有些傷痕,不是恥辱,而是重生的勳章。

京城的雪落了,周承煜給沈清歡寫回信,最後一句是:“清歡,我終于明白,真正的贖罪不是留在你身邊,而是讓自己成為能照亮别人的火把。”

他封好信,摸出半塊玉簪——那是他從護城河裡撈起的,如今被他磨成了書簽。簪子斷口處的“悔”字,在燭光下泛着溫潤的光,像極了沈清歡眼裡偶爾閃過的溫柔。

雪越下越大,馬車轱辘碾過積雪,周承煜望着車頂的月光,忽然覺得身上的傷疤不再疼痛。他知道,在江南的某個地方,有位姑娘正在繡繃上織就星光,而他,終于有資格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替她擋住風沙。

番外三:崔三娘·鸨母的前半生

揚州瘦馬訓練班的胭脂香裡,永遠混着血腥味。十三歲的崔三娘跪在青磚上,任由老嬷嬷用細竹條抽打下背,隻為了讓她記住“笑時要露三顆牙,不能露齒龈”。

“綠蕪”,老嬷嬷捏着她的下巴,“記住,這是你以後的名字,要像青草一樣,任人踐踏卻死不了。”

她咬着唇不說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窗外傳來姐姐的尖叫——那是比她大兩歲的“紅藥”,正在接受“纏足”酷刑。三天前,姐姐偷偷藏了塊甜糕給她,換來的是二十鞭子。

十五歲那年,綠蕪成了“綠蕪館”的頭牌。她穿着織金錦緞,戴着七鸾金钗,在鹽商的壽宴上跳舞,卻在轉身時看見父親混在仆役裡,正對着她流口水。

“綠蕪姑娘,我是你爹啊!”散席後,父親堵住她的去路,“你弟弟要娶媳婦,你得給家裡蓋三間大瓦房...”

她盯着父親腰間的酒葫蘆,想起母親臨死前說的“别學你爹沒出息”。指甲劃過他的臉,她冷笑:“我不是你女兒,我是綠蕪館的搖錢樹,想要錢,找老鸨拿。”

十七歲,鹽商花三千兩銀子娶她做五姨太。洞房花燭夜,他揭開她的蓋頭,醉醺醺地說:“聽說瘦馬都要學媚術,今晚讓我瞧瞧...”

她笑着吹滅燭火,任由他撕扯自己的衣裳,卻在他湊近時,将藏在發間的碎瓷片刺進他肩膀。血濺在喜服上,她望着銅鏡裡的自己,忽然笑出淚來——這是她第一次,為自己而痛。

鹽商的繼子趁機闖入,按住她的手:“小娘,别怕,我會對你好...”他身上有和鹽商一樣的酒氣,讓她想起父親。指甲劃過他的眼角,她咬着他的耳朵低語:“好啊,那就帶我走。”

逃離鹽商家的那晚,繼子說要帶她去金陵開綢緞莊。她坐在馬車上,摸着藏在鞋底的碎銀,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鹽商帶着家丁追來了。

“綠蕪,你竟敢傷我!”鹽商的刀光映在她臉上,“我要把你賣到暗娼館,讓你生不如死!”

她想逃,卻被繼子拉住:“小娘,你跟了我,也是一樣的。”他的眼神裡帶着貪婪,“你的身子,可比綢緞莊值錢多了。”

碎瓷片再次劃破咽喉,這次刺的是繼子。血噴在她臉上,她望着鹽商驚恐的臉,忽然覺得無比暢快。抓起缰繩狠狠一抽,馬車在夜色裡狂奔,她摸着臉上的血,笑出了聲——原來殺人的感覺,比被人殺舒服多了。

金陵城的醉仙居招新時,她給自己取名“崔三娘”。老鸨看着她臉上的刀疤,嫌棄地說:“醜成這樣,怎麼接客?”

她掏出從鹽商家偷的金镯子:“我不當姑娘,我要當媽媽。”

老鸨笑得前仰後合:“就你?一個被人玩爛的瘦馬,還想當媽媽?”

“玩爛的瘦馬?”崔三娘湊近她,聞着她身上的香粉味,“那媽媽可知,瘦馬最會的是什麼?”她忽然掐住老鸨的脖子,“是咬人。”

掌權後的第一個月,崔三娘殺了三個意圖逃跑的姑娘。她站在血水裡,看着她們驚恐的臉,忽然想起綠蕪館的老嬷嬷。原來權力不是保護罩,而是更鋒利的刀,握在手裡,既能傷人,也能自傷。

“媽媽,求你别賣我...”阿桃跪在她面前,臉上塗着厚厚的粉,“我會好好接客,會給你賺很多銀子...”

她盯着阿桃左頰的梨渦,想起自己十七歲時的模樣。指甲劃過阿桃的臉,她冷笑:“賺銀子?你以為老娘缺銀子?老娘要的是...”她頓了頓,“要的是你們永遠别想逃,就像老娘永遠逃不掉一樣。”

被押解回京的路上,崔三娘望着窗外的青山綠水,忽然想起揚州的瘦馬訓練班。那裡的姑娘們現在該換了一批吧,不知道有沒有人像她當年一樣,藏着碎瓷片,等着咬斷命運的喉嚨。

“崔三娘,你後悔嗎?”押送的官差問。

她摸了摸臉上的刀疤,笑出滿臉粉渣:“後悔?老娘這輩子,唯一後悔的是沒把自己的舌頭割了,這樣就不會說出『從良』兩個字,讓自己惡心。”

夜很深了,她靠在馬車壁上,聽見遠處傳來繡娘們的歌聲:“女本無弱骨,銀錢自可攢...”

眼淚忽然滑下,她慌忙用袖口去擦——這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流淚,卻連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綠蕪,還是為了崔三娘。

馬車繼續前行,崔三娘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沈清歡的眼睛。那個姑娘的眼神裡有她從未有過的光,像鋼針一樣,能繡破所有謊言。

“原來真的有人能逃出去啊...”她對着月亮低語,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可惜老娘沒學會繡繃,隻學會了用烙鐵。”

黑暗中,她摸到藏在衣襟裡的半幅婚書,上面的“宜室宜家”早已褪色。她輕輕撕碎紙片,任由它們從車縫裡飄出去,像極了她破碎的前半生。

番外四:小翠·從丫鬟到老闆娘

蘇州城的桃花開了,“小翠繡鞋鋪”的門前擺着二十四雙繡花鞋,每雙鞋尖都繡着不同的小花:桃花、梨花、杏花...最顯眼的是雙繡着“勿近”二字的男鞋,鞋幫上還趴着隻小小的繡貓。

“翠娘,這男鞋怎麼賣?”年輕書生紅着臉問。

小翠擦了擦汗,指着鞋幫上的貓:“這是防騙鞋,貓爪子底下藏着『滾』字暗紋,您要是遇到騙子姑娘,把鞋一亮,她就吓跑了!”

書生愣了愣,忽然大笑:“那給我來十雙,送給同窗們當娶親禮!”

五年前,小翠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成為蘇州城最有名的鞋匠。那時她跟着沈清歡在繡坊學刺繡,總是把針腳縫得歪歪扭扭,卻唯獨對繡鞋情有獨鐘——大概是因為小時候總穿露趾鞋,長大了便想把所有好看的花都繡在鞋面上。

“小翠,你這針腳能把鬼吓跑。”沈清歡笑着接過她繡的鴛鴦鞋,鞋面上的鴛鴦一隻大一隻小,“不過...這歪歪扭扭的樣子,倒像是會動的。”

從那以後,小翠專門負責繡坊的鞋履訂單。她發明了“防狼鞋底”——在鞋底刻上尖銳的花紋,既能防滑,又能踢人;還有“藏銀鞋”——鞋跟裡挖個暗格,能藏五兩碎銀。

三年前,小翠在繡坊門口救了個小乞丐。那孩子餓得奄奄一息,卻抱着雙繡鞋不肯撒手——那是她去年丢在護城河邊的“試驗品”,鞋面上繡着“救命”二字。

“我叫小石頭,”孩子啃着饅頭,“我看見這鞋上的字,就知道能救命!”

小翠摸着鞋面上的血漬,忽然想起自己被人牙子打斷腿的那天。她給小石頭換上新鞋,鞋底繡着“快跑”二字:“以後别要飯了,跟着我學做鞋吧。”

如今小石頭成了“小翠繡鞋鋪”的小掌櫃,負責給客人介紹“防騙鞋”“藏銀鞋”,說起話來像模像樣:“客官,這雙鞋采用江南特有的“避邪繡法”,針腳裡藏着《女戒》碎頁,專克酸腐書生!”

立夏那日,小翠收到周承煜從京城寄來的包裹。裡面是雙官靴,靴底刻着“清歡”二字,還有封信:“翠娘,替我把這雙鞋改改,加上防騙暗紋,送給禦史台的同僚們。”

她摸着靴面上的梅花暗紋,想起周承煜瘸腿的模樣。曾經她以為所有男人都是壞人,後來發現,有些男人雖然壞過,但會用餘生來補過。

“小石頭,把這雙鞋放進“改過自新”區。”她指着店鋪最裡面的貨架,那裡擺着給回頭浪子的特制鞋,“記得在鞋跟刻上“慎”字,提醒他們别再走錯路。”

深夜打烊時,小翠坐在門檻上數銀子。小石頭趴在她腿上,指着天上的星星:“翠娘,你說沈姐姐現在在做什麼?”

“她呀,”小翠望着清歡繡坊的方向,那裡還亮着燈,“肯定在繡星星,給天下姑娘當指路明燈呢。”

風吹過鞋面的鈴铛,發出清脆的響。小翠摸着自己鞋面上的“自立”暗紋,想起沈清歡說過的話:“從良不是換個地方當金絲雀,而是自己能掌燈開門。”

她站起身,望着萬家燈火,忽然覺得渾身充滿力量。曾經的小丫鬟,如今成了能給别人做鞋的老闆娘,這雙繡鞋踩過的路,每一步都踏實又滾燙。

“小石頭,明天咱們推出新款“和離鞋”,”她摸着鞋底的“分”字暗紋,“鞋幫繡上“一别兩寬”,鞋尖繡“各生歡喜”,準保大賣!”

小石頭跳起來拍手:“好!還要在鞋底藏刀片,方便姑娘們割開婚書!”

小翠笑了,擡頭看着滿天繁星。她知道,在某個星光璀璨的地方,阿桃姐姐一定穿着她繡的蝴蝶鞋,在桃花樹下跳舞。而她,會帶着這份想念,把“自立”二字,一針一線繡進每雙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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