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祠堂血誓
鹹安二十年三月初七,卯時三刻。侯府祠堂的銅香爐裡,沉水香燃得正旺,煙柱筆直升起,在雕梁畫棟間蜿蜒成蛇。蘇晚棠跪在青磚上,膝頭的血迹早已凝結,像朵幹涸的紅梅,在月白裙裾上洇出不規則的形狀。她盯着香灰簌簌落在腳邊,忽然想起七歲那年,生母也是這樣跪在佛堂裡,隻不過那時她跪的是求子簽,而自己此刻跪的,是偷情的罪名。
“三妹妹這道疤,倒是與趙管家臉上的傷相得益彰啊。”柳如煙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珠钗上的東珠随着她的動作輕晃,在燭火下泛着冷光。蘇晚棠擡眼,看見正妻臉上的鉛粉厚得能刮下二兩,右眼角的美人痣歪了些,想必是今早匆忙間貼歪的。
堂下站着侯府三房妾室,交頭接耳的聲音像春蠶啃葉。蘇晚棠攥緊掌心,袖中的賬本邊角硌得生疼。七日前,這疊寫滿侯府私鹽交易的宣紙上,還沾着生母的血——那是她從焚化的繡鞋餘燼裡搶出的殘頁。
“姐姐說笑了,”蘇晚棠咽下喉間腥甜,故意讓聲音發顫,“妹妹自幼學繡鞋,這雙手隻懂穿針引線,哪懂什麼偷情?”她垂眸時,餘光掃過廊下的趙全,那人正低頭擦拭佩刀,左臉頰的刀疤在晨光中泛着猙獰的紅,與柳如煙指尖的紅甲形成詭異的呼應。
柳如煙冷笑,繡着并蒂蓮的裙裾掃過青磚,突然擡腳踏住蘇晚棠袖口露出的賬本角:“哦?那這是什麼?”
香爐突然傾倒,香灰如細雪般撒在蘇晚棠膝頭。她趁機将賬本往壽禮鞋盒方向推了半寸,指尖在鞋盒暗格上敲了三下——這是與生母約定的“危險信号”,三長兩短,代表需要緊急轉移證據。七十二隻“百壽鞋”整齊碼在漆盒裡,鞋頭的金線壽字在晨光中閃爍,唯有第三隻鞋的鞋底微微凸起,裡面用魚膠封着侯府私鹽碼頭的坐标,那是生母用斷簪刻在繡鞋内襯的絕筆。
“這是妹妹替老夫人抄的《壽經》,”蘇晚棠望着柳如煙眼底閃過的猶疑,知道她在顧忌老夫人的壽宴,“姐姐若想看,等妹妹抄完再送過去便是。”她故意将“抄完”二字咬得極重,暗示賬本内容與壽禮相關,柳如煙若敢輕舉妄動,定會觸怒老夫人。
柳如煙的目光果然落在鞋盒上,塗着鳳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進蘇晚棠下巴:“好個伶牙俐齒的賤人!”竹杖帶着風聲落下,蘇晚棠蜷起身子,後背撞上青磚的刹那,聽見趙全在廊下低笑。她咬碎口中藏的血珠,任由紅色順着嘴角流下,同時将賬本角料蹭在柳如煙裙擺上——那上面沾着碼頭特有的粗鹽顆粒,巡鹽禦史的狗鼻子,斷斷聞不出沉水香的掩蓋。
“慢着!”老夫人的貼身丫鬟突然掀簾而入,手裡捧着鎏金拜帖,“老夫人說,三姨太的壽禮要親自過目。”
蘇晚棠被拖向壽安堂時,聽見柳如煙在身後怒罵:“查!給我仔細查!”她垂眸看着地上的青石闆,計算着從祠堂到壽安堂的步數——共一百二十八步,其中第三十九塊石闆下有空隙,适合藏物。但她不能停,因為懷裡的壽禮鞋盒裡,第三隻鞋的暗格已經松動,再走幾步,賬本就會滑入香爐。
壽安堂飄來茯苓膏的甜膩氣息,老夫人斜倚在美人榻上,手裡撥弄着念珠:“聽說你給哀家繡了百壽鞋?”
“是,”蘇晚棠跪下時,故意讓鞋盒傾斜,“每隻鞋頭繡不同壽字,鞋底用了蜀地貢來的軟牛皮,走起路來……”她忽然驚呼,“呀,香爐灰落進去了!”
鞋盒開蓋的瞬間,賬本殘頁随着香灰滑入香爐,火苗“騰”地竄起,将紙頁燒出焦黑的洞。柳如煙的臉色瞬間慘白,老夫人卻以為蘇晚棠是無心之失,揮揮手:“罷了,重新繡過便是,哀家知道你孝心。”
走出壽安堂時,蘇晚棠摸了摸鞋底夾層——那裡藏着半塊沈清瑤的繡鞋殘片,鞋面上的蓮花紋與她的“步步生蓮”針法如出一轍。柳如煙不會知道,真正的證據早已随香灰付之一炬,而她裙擺上的海鹽,才是緻命的引線。
城郊破廟·子時
暮春的風帶着潮氣,破廟的蛛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蘇晚棠蜷縮在梁上,懷裡的壽禮鞋盒棱角分明,硌得肋骨生疼。追兵的燈籠光如鬼火般晃過門縫,趙全的罵聲清晰可聞:“那賤人若敢把賬本送出去,咱們都得掉腦袋!”
供桌下突然傳來木料滾動的聲音,蘇晚棠攥緊鞋盒,看見個少年探出頭來。他穿着補丁摞補丁的青布短打,發尾用褪色的紅繩綁着,手裡攥着塊牛皮邊角料——正是她鞋鋪昨日丢失的貨。少年左眼角有顆淚痣,在月光下像粒碎鑽,讓她想起生母養的波斯貓兒。
“小叫花子,滾出來!”趙全一腳踹翻供桌,少年踉跄着後退,露出腰間挂着的雕刻刀——刀柄纏着半塊紅布,上面繡着殘缺的蓮花紋。蘇晚棠瞳孔驟縮,那是生母繡坊的學徒工牌紋樣。
“啊!”趙全突然慘叫,一枚木雕梅花簪正中他右眼。蘇晚棠趁機躍下,鞋尖的殘刺抵住少年咽喉,卻在觸到他皮膚時愣住——那溫度,像極了生母臨終前的手。
“誰派你來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
少年喘着氣,虎牙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叫阿硯,想偷點皮料雕鞋扣……”他瞥向蘇晚棠懷中的鞋盒,“你是侯府那個會繡鞋的三姨太吧?他們說你偷情,可我瞧着,那女人的玉佩和管家的是一對。”
蘇晚棠松開鞋尖,突然笑了。這少年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卻透着股子莽勁兒,像極了當年敢用剪子對抗土匪的自己。她摸出袖中僅剩的半塊桂花糕,掰成兩半:“眼力不錯。幫我帶出城,我教你雕真正的機關鞋扣。”
阿硯盯着糕點,喉結滾動,卻别過臉:“我不白吃,明日帶你去個地方,有免費的布料。”他接過糕點時,指尖蹭過她掌心的繭——那是常年握針留下的月牙形痕迹。
追兵腳步聲逼近,蘇晚棠将鞋盒塞進供桌暗格,扯下鬓間木簪遞給阿硯。那是阿娘留的黃楊木簪,簪頭雕着并蒂蓮:“替我擋住他們,這簪子夠你雕三雙鞋扣。”
少年接過簪子,突然露出犬齒笑:“躲好,别死了。”他轉身時,發帶斷裂,露出耳後新傷,像是被鞭子抽的。蘇晚棠心口微疼,忽然想起生母臨終前塞給她的錦囊,裡面裝着半塊雕壞的鞋扣,與阿硯手中的刻刀竟是同一種木料。
破廟外傳來打鬥聲,蘇晚棠貼着牆根摸向側門,卻見阿硯被三個壯漢按在地上,發梢浸着血。她咬碎袖中迷藥包,薄荷味混着鐵鏽味彌漫開來,衆人噴嚏大作時,她抄起供桌上的香爐砸向燈籠。
“走!”阿硯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老繭擦過她手腕的疤。兩人沖進蘆葦蕩,身後箭矢擦着發梢飛過,蘇晚棠忽然想起七歲那年,生母也是這樣拉着她跑,隻是那時身後追的是土匪,而現在追的,是吃人的侯府。
“你的鞋……”阿硯忽然停下,盯着她裸露的腳踝。
右鞋不知何時跑掉了,腳踝上的月牙形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那是生母用剪子劃的逃生記号。阿硯從腰間扯下塊牛皮,蹲下身,指尖在皮料上快速遊走。蘇晚棠看見他耳尖泛紅,發尾的紅繩沾着血,卻仍專注地雕着蝴蝶翅膀。
“給你。”他遞來隻牛皮鞋套,蝴蝶翅膀上刻着細密的紋路,湊近看竟是小小的“跑”字,“蘆葦紮腳。”
蘇晚棠任他給自己套上,牛皮帶着體溫,邊緣用細針縫過,不會磨腳。她忽然想起生母說過的話:“好的鞋匠,要讓鞋子像第二層皮膚。”眼前的少年,竟無師自通了這層道理。
遠處傳來梆子聲,已是三更。蘇晚棠摸出鞋盒,确認賬本還在,忽然聽見阿硯肚子發出咕噜聲。她打開鞋盒,取出那隻藏着桂花糕的壽鞋,糕點上的“壽”字被壓得模糊,卻仍能看見邊緣的鋸齒紋——那是阿硯雕的竹節扣留下的痕迹。
“吃吧。”她将糕點塞進他手裡。
阿硯盯着糕點,忽然擡頭:“你不怕我下毒?”
“你若想殺我,方才就不會救我。”蘇晚棠望着破廟方向,趙全的燈籠光越來越遠,“再說,你手裡的簪子,是我阿娘的手藝。”
少年指尖一顫,糕點碎屑落在牛皮鞋套上:“你怎麼知道……”
“蓮花紋是江南繡坊的學徒紋樣,”蘇晚棠摸了摸他腰間的刻刀,“這刀柄的紅布,是我阿娘繡坊的工牌。”
阿硯突然别過臉,聲音悶得像塞了棉花:“我娘說,拿着這布,就能找到會雕鞋扣的人。”
蘇晚棠心口劇震,想起生母臨終前的話:“若遇蓮花紋,便是同門人。”她看着少年耳後的鞭傷,忽然明白為何初見時便覺得親切——那是刻在骨血裡的羁絆。
“以後跟着我吧,”她站起身,鞋套上的蝴蝶翅膀輕輕顫動,“我叫蘇晚棠,你阿娘……應該叫林繡娘。”
阿硯猛地擡頭,淚痣在月光下晶瑩剔透。他忽然跪下,磕了個響頭:“師父。”
蘆葦蕩的風掠過,帶着遠處的犬吠。蘇晚棠望着漫天星鬥,忽然想起祠堂裡的香灰——有些東西,注定要在灰燼裡重生。她摸了摸阿硯雕的蝴蝶鞋套,鞋底的“跑”字硌着掌心,卻讓她莫名心安。
第二章:碎布成兵
江南小鎮的青石闆路在細雨中泛着微光,蘇晚棠站在“棠記鞋鋪”門前,用碎布擦着門框上的“棠”字招牌。阿硯蹲在腳邊,往鞋架上擺最後一雙繡鞋,牛皮圍裙上沾着木屑,發尾的紅繩換成了她新織的藍緞帶——那是從壽禮鞋盒的内襯上拆的。
“師父,”阿硯忽然擡頭,虎牙在晨光中一閃,“你說真有人敢穿帶刀片的鞋嗎?”
蘇晚棠望着他耳後新結的痂,想起昨夜替他包紮時,少年疼得皺眉卻不肯哼聲的模樣。她摸了摸腰間的牛皮荷包,裡面裝着從侯府帶出的碎銀,總共三十三兩七錢,每一兩都刻着小小的“逃”字:“會有的。這世上想逃的人,比你想的多。”
卯時三刻,第一滴雨落下時,鞋鋪迎來首位客人。那是個布衣姑娘,抱着個啼哭的嬰兒,腳踝上纏着滲血的布條。阿硯慌忙搬來木凳,姑娘卻撲通跪下:“聽說您這兒有能防身的鞋……”
蘇晚棠扶起她,觸到她袖中藏的剪刀——那是走投無路的女子最常見的防身物。她取出雙藏藍繡鞋,鞋尖綴着阿硯雕的竹節扣:“試試這雙。按這裡,刀片會彈出半寸。”
姑娘顫抖着按壓竹節,“咔嗒”聲中刀片彈出,嬰兒突然破涕為笑。蘇晚棠趁機往鞋内塞了塊碎銀:“這是訂金,等你攢夠錢再來付尾款。”
姑娘愣住,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您不怕我跑了?”
“你跑得掉嗎?”蘇晚棠替她系好鞋帶,鞋幫上的小小的護”字隐在針腳裡,“帶着孩子,能躲到哪兒去?不如把鞋穿在腳上,至少能護你母子周全。”
阿硯望着姑娘一瘸一拐離開的背影,忽然開口:“師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沒錢?”
“知道啊。”蘇晚棠用碎布擦着鞋架,“但她的眼淚,比銀錢值錢。”
正午時分,雨勢漸大。阿硯在門口雕鞋扣,木牌上“免費刻字”的墨字被雨水暈開,卻引來更多姑娘駐足。蘇晚棠看着她們指着鞋尖交頭接耳,忽然想起侯府繡娘說的話:“姑娘們最怕的不是沒鞋穿,是沒膽子穿。”
“這鞋怎麼賣?”個戴鬥笠的姑娘掀開面紗,露出左頰的胎記。
“不要錢,”阿硯頭也不擡,手裡的刻刀在牛皮上劃出弧線,“但你得告訴我,最近誰總欺負你。”
姑娘一愣,蘇晚棠笑着補話:“我們想做個‘惡人榜’,把欺負女子的人名字刻在鞋底,踩在腳下。”
姑娘咬着唇,從袖中掏出張紙,上面歪歪扭扭寫着“王老虎”三個字。阿硯的刻刀猛地刺入木闆,木屑飛濺間,蘇晚棠看見他眼底的戾氣——那是昨夜說起父母時才有的神色。
未時三刻,王老虎帶着七個壯漢砸店時,阿硯正在雕第二十個“惡人鞋扣”。為首的壯漢踢翻鞋架,繡鞋散落一地,阿硯護着鞋模後退,卻被木凳絆倒,後腦撞上櫃台。
“臭婊子,敢搶老子的生意?”王老虎揪住蘇晚棠的衣領,酒氣混着汗臭撲面而來。
蘇晚棠按住腰間的荷包,指尖觸到賬本殘頁的紋路:“王老爺可知,鹽商最近在查内鬼?”她故意将“内鬼”二字咬得極重,看見王老虎瞳孔驟縮,“您袖口的鹽粒,可是從侯府私鹽碼頭來的?”
壯漢們面面相觑,王老虎的手勁松了松。蘇晚棠趁機從鞋内取出半塊玉佩——那是今早從趙全屍體上摸的,玉佩内側刻着“柳”字:“趙管家臨死前,可都交代了。”
“你胡說!”王老虎揮拳砸來,卻被阿硯用刻刀抵住咽喉。少年不知何時爬起來,發帶再次斷裂,額角淌着血,眼神卻亮得可怕:“放開她。”
蘇晚棠望着阿硯發抖的手腕,想起昨夜他雕壞第十個鞋扣時的自責:“雕刻刀是匠人的命,不到萬不得已,别用來傷人。”此刻他卻為了她,打破了這個規矩。
“王老爺若是喜歡這鞋,”她推開阿硯的刀,從廢墟中撿起雙繡着牡丹的鞋,“妹妹倒想送您雙禮。這鞋底繡着您愛妾的生辰八字,踩在腳下,保她對您死心塌地——當然,也保她爛舌頭,說不出不該說的話。”
王老虎臉色煞白,蘇晚棠知道他聽懂了威脅。江南巫蠱之風盛行,誰敢用生辰八字下咒,必遭反噬。他甩開她的手,踢翻凳子:“走着瞧!”
雨停時,阿硯蹲在地上撿碎布,指尖被木刺紮出血。蘇晚棠替他挑刺,看見他掌心刻着小小的“棠”字——那是昨夜他躲在柴房刻的。
“疼嗎?”她吹了吹他的掌心。
阿硯搖頭,耳尖卻紅得要滴血:“師父不怕嗎?剛才……”
“怕啊,”蘇晚棠望着門外的積水,想起祠堂的青磚,“但怕沒用,得讓他們更怕。”她摸出林繡娘的黃楊木簪,簪頭的并蒂蓮缺了片花瓣,“你阿娘當年,就是用這簪子劃破土匪的臉,帶着我逃出虎口。”
阿硯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腳踝的月牙疤上:“師父,我爹臨死前說,侯府的人……”
“噓——”蘇晚棠按住他的嘴,聽見門外傳來馬蹄聲。
來者是個“少年”,穿着藏青長衫,腰間挂着算盤,靴底繡着三朵梅花。阿硯的刻刀瞬間抵住對方咽喉,卻被蘇晚棠用鞋尖踢掉:“這位公子,可是來買鞋?”
“少年”摘下單側耳墜,露出女子的耳窩:“林妙音,江南布行少東家。聽說棠娘子能讓碎布成兵,特來請教。”她掃過滿地狼藉,“王老虎斷了你的布,我可以送你十車——不過,得換你鞋上的機關術。”
阿硯皺眉:“你怎麼知道……”
“你鞋架上的‘拼花鞋飾’,”林妙音撿起塊碎皮,“用七種邊角料拼成蓮花,針腳卻是男鞋的加固法。姑娘們穿了既能防身,又不顯眼——妙,實在妙。”
蘇晚棠望着她靴底的梅花紋,想起趙全的鞋底,心中警鈴大作。但林妙音眼底的欣賞不加掩飾,像極了生母說起繡鞋時的模樣。她伸出手:“成交,但我要布行三成利潤。”
林妙音挑眉:“你倒是敢開口。”
“你也敢給。”蘇晚棠盯着她腰間的算盤,“否則不會孤身前來。”
夜幕降臨時,林妙音的馬車停在鞋鋪後巷,十車布料帶着清新的草木香。阿硯蹲在車尾,忽然扯住林妙音的衣袖:“你的靴底……梅花紋,是侯府的?”
林妙音一愣,随即大笑:“小弟弟,這是我爹仿的侯府紋章,為了哄那些蠢商人罷了。”她彎腰刮了刮阿硯的鼻尖,“倒是你,臉紅什麼?怕我搶了你師父?”
阿硯慌忙後退,撞上蘇晚棠的繡架。蘇晚棠看着他耳尖的紅,忽然想起生母說過的話:“男人臉紅時,不是做了蠢事,就是動了真心。”她摸出塊牛皮,遞給阿硯:“今晚雕十雙鞋扣,明日要送給林姑娘的布行女工。”
“好。”阿硯接過牛皮,指尖觸到她掌心的繭。
林妙音倚着門框,看着少年跑向柴房的背影,忽然湊近蘇晚棠:“你這徒弟,倒是個癡情人。”
“他隻是想報仇。”蘇晚棠望着天上的星鬥,想起阿硯未說完的話,“就像我一樣。”
林妙音沉默片刻,從袖中掏出份文書:“這是布行的地契,三成利潤,明日派人送來。”她頓了頓,“侯府的事,我略知一二。若需要幫手……”
“暫時不用,”蘇晚棠折好地契,塞進鞋底暗格,“但有件事要勞煩林姑娘——替我查個人,杭州皮具匠硯青山。”
林妙音挑眉:“你懷疑那少年的身世?”
“不是懷疑,”蘇晚棠摸着阿硯雕的蝴蝶鞋套,“是肯定。”
子時三刻,鞋鋪内燭火搖曳。阿硯趴在桌上睡覺,手裡還攥着刻刀,牛皮圍裙上沾着新刻的“棠”字。蘇晚棠替他蓋上薄被,看見他額角的傷,忽然想起祠堂裡的香灰——有些傷,注定要成為勳章。
她摸出賬本殘頁,在燭火下展開,上面的“柳”字被雨水暈開,像團正在擴散的墨。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她望着阿硯熟睡的臉,忽然明白生母為何将蓮花紋傳給外人——有些技藝,不該困在侯府的高牆裡,而該成為女子手中的刀。
第三章:壽鞋索命
鹹安二十年四月初二,侯府壽宴的紅燈籠将府門照得通紅。蘇晚棠穿着湖藍襦裙,外罩素紗披風,鞋尖的“棠花”銀飾随着步伐輕晃,發出細碎的聲響。阿硯扮成小厮跟在身後,發尾的藍緞帶換成了黑色,藏在人群中格外低調,唯有眼底的戾氣出賣了他的緊張。
“師父,”他湊近她耳邊,“顧承煜來了。”
蘇晚棠握着請帖的手頓了頓,燙金的“壽”字硌着掌心。她擡眼望去,侯府嫡子正站在廊下,墨色長衫襯得身形修長,腰間玉佩随動作輕晃,正是當年沈清瑤送的“步步生蓮”。阿硯的刻刀在袖中輕顫,她輕輕按住他的手腕:“别沖動,今晚隻看戲。”
壽宴設在後花園,九曲橋上擺滿鎏金蓮花燈,每盞燈下都藏着阿硯雕的“防身蓮心”——按下燈蕊,便能彈出迷煙。蘇晚棠跟着人群繞過假山,聽見柳如煙的笑聲從花廳傳來:“老夫人最愛三妹妹的繡鞋,今日可算盼到了。”
她攥緊袖中的賬本副本,那是用仿宋紙抄寫的侯府私鹽記錄,墨迹裡摻了熒光粉,在燭火下會顯出“柳”字暗紋。阿硯曾問為何不直接用真賬本,她笑着摸了摸他的頭:“真賬本要留給最狠的一擊。”
花廳内,老夫人斜倚在雕花軟榻上,七十二隻“百壽鞋”整齊碼在紫檀木架上。柳如煙穿着金絲繡牡丹的華服,卻在看見蘇晚棠的湖藍襦裙時,指尖的護甲深深掐進掌心——那是沈清瑤生前最愛的顔色,也是她禁止侯府内眷穿的顔色。
“三妹妹今日好雅緻,”柳如煙笑着迎上來,眼底卻淬了冰,“這襦裙的料子,倒像是亡姐的舊物。”
“姐姐記錯了,”蘇晚棠福了福身,鞋跟在青石闆上敲出“嗒嗒”聲,“這是林姑娘新送的蜀錦,妹妹覺得顔色襯壽宴,便冒昧穿了。”她故意将“林姑娘”三字咬得極重,看見柳如煙臉色微變——林妙音的布行,最近斷了侯府的貢布。
老夫人咳嗽一聲,打斷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哀家的壽鞋呢?”
蘇晚棠示意阿硯捧來鞋盒,指尖在盒蓋上敲了三下——這是與阿硯約定的“機關啟動”信号。七十二隻鞋依次打開,金線繡的壽字在燭光下閃爍,唯有第三隻鞋的鞋底微微凸起,裡面藏着她今早替換的假賬本。
“這鞋頭的壽字……”老夫人眯起眼,“像是用了雙線繡法?”
“回老夫人,”蘇晚棠跪下時,故意讓披風滑落,露出内襯的蓮花紋,“每隻壽字都用了兩種絲線,陽光下能顯出‘福’‘壽’雙字,寓意雙喜臨門。”她頓了頓,“不過妹妹笨手笨腳,險些把香爐灰掉進鞋盒,幸虧阿硯及時清理。”
阿硯配合地低下頭,露出額角的傷:“是小的疏忽。”
柳如煙的目光落在阿硯臉上,瞳孔驟縮——那道傷,竟與趙全死前的抓痕方向一緻。她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報:“趙全死于破廟,兇手左眼角有淚痣。”
“老夫人,”柳如煙突然開口,“這鞋……怕是藏了髒東西!”
蘇晚棠心底冷笑,面上卻作出惶恐之色:“姐姐何出此言?”
柳如煙伸手抓起第三隻鞋,指甲狠狠摳進鞋底:“三妹妹難道不知,用亡者之物祝壽,是大忌諱?”鞋底裂開的瞬間,仿宋紙頁散落一地,熒光粉在燭火下顯出“柳”字,“這是亡姐的生辰八字!你竟敢用巫蠱之術詛咒老夫人!”
花廳内頓時一片嘩然,老夫人臉色鐵青,阿硯攥緊刻刀,卻見蘇晚棠忽然笑了。她撿起紙頁,對着燭火輕晃,熒光粉如流螢般飄落:“姐姐怕是眼花了,這分明是侯府私鹽的賬本。”
柳如煙臉色慘白,蘇晚棠趁機抽出真正的賬本副本,書頁間夾着趙全的玉佩:“趙管家臨死前,将這些交給我,說姐姐與他合謀私鹽生意,賺的銀錢都藏在城西當鋪。”
“你血口噴人!”柳如煙撲過來,卻被阿硯伸出的腳絆倒,發簪掉落,露出鬓角的白發——那是昨夜憂思所緻。蘇晚棠望着她慌亂的模樣,忽然想起生母咽氣時,柳如煙也是這般驚慌失措。
“慢着。”顧承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手裡攥着沈清瑤的血書,“母親臨終前,曾寫下兇手的名字。”
柳如煙猛地擡頭,瞳孔裡映着血書的紅光。蘇晚棠注意到她攥緊的袖口,那裡露出半塊布料——正是阿硯父親仿制的皇室皮靴殘片。她忽然明白,為何侯府會陷害硯青山,為何阿硯的母親會被滅口。
“顧承煜,你敢!”柳如煙尖叫着撲向血書,卻被阿硯用刻刀抵住咽喉。少年的淚痣在燭光下泛着水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說,我父母是不是你害的!”
柳如煙望着他的臉,忽然笑了:“你是硯青山的兒子?當年他仿制皇室皮靴,壞了侯府的生意,活該全家死絕——尤其是你娘,那嗓子,叫得真好聽……”
阿硯的刻刀刺破她的皮膚,蘇晚棠正要阻止,卻見顧承煜突然抽出佩劍,劍尖抵住柳如煙眉心:“夠了。”他望着蘇晚棠,眼底翻湧着複雜的情緒,“這是侯府家事,容後再議。”
蘇晚棠望着他手中的血書,忽然想起生母說過的話:“侯府的人,沒一個幹淨。”她摸出鞋底的沈清瑤繡鞋殘片,與顧承煜的玉佩拼在一起,蓮花紋終于完整:“這才是沈姨娘的遺物,你手裡的血書,是假的。”
顧承煜瞳孔驟縮,阿硯趁機奪過血書,用火折子點燃。紙頁燃燒的光映着柳如煙驚恐的臉,蘇晚棠看見阿硯指尖的“棠”字傷疤,忽然明白——有些真相,必須用火焰來揭曉。
“顧承煜,”她望着他慘白的臉,“你以為保護侯府,就能洗淨手上的血?其實你跟柳如煙一樣,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
壽宴最終在混亂中收場,柳如煙被押入祠堂,顧承煜握着真血書消失在雨幕中。蘇晚棠帶着阿硯離開時,聽見身後傳來老夫人的怒罵:“查!給我徹查!”
城郊小路上,阿硯忽然停下腳步,望着漫天星鬥:“師父,我爹真的是賊嗎?”
蘇晚棠摸了摸他的頭,指尖掠過他耳後的鞭傷:“他是英雄。是侯府怕他洩露私鹽秘密,才設局陷害。”她取出林妙音連夜送來的密報,“你娘臨死前,把侯府的罪證縫進了你的襁褓。”
阿硯渾身顫抖,忽然蹲在地上,用刻刀在青石闆上刻下“仇”字。蘇晚棠望着他發顫的背影,想起祠堂裡的香灰——有些仇恨,不該由少年獨自承擔。
“阿硯,”她蹲下與他平視,“以後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們一起,用這雙鞋,走出侯府的陰影。”
少年擡頭,淚痣上挂着淚珠:“師父,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為你像我,”蘇晚棠替他擦去眼淚,“像我當年,想報仇卻沒有刀。現在我有了,就不能讓你再走彎路。”
雨絲飄落,阿硯忽然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嵌進骨血。蘇晚棠一愣,聽見他悶聲說:“師父,我會保護你。像你保護我一樣。”
她望着遠處侯府的高牆,想起生母的繡鞋,想起阿硯雕的蝴蝶。有些路,注定要兩個人一起走,才能走出光明。
“好,”她拍了拍他的背,“但先學會雕好這雙鞋——它不僅能殺人,還能救人。”
阿硯松開手,眼底的戾氣漸漸化作堅定。他摸出塊牛皮,借着月光雕出朵蓮花,花瓣裡藏着 小小的“硯”字:“這是給你的,鎮店之寶。”
蘇晚棠接過,牛皮上還帶着他的體溫。她忽然想起壽宴上的蓮花燈,每一盞都藏着希望。
第四章:西市立旗
鹹安二十一年春,長安西市的胡商帳篷在春風中獵獵作響。蘇晚棠站在“女子自立鞋坊”門前,望着阿硯爬上梯子調整幌子,少年的藍緞帶在風中揚起,掃過“棠”字招牌上的金粉。她摸了摸袖口的牛皮護腕,上面繡着阿硯新雕的“立”字暗紋,針腳細密如蛛網。
“師父,”阿硯突然低頭,虎牙在陽光下一閃,“長安的姑娘們真敢穿帶刀片的鞋。”
蘇晚棠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幾個身着胡服的女子正圍在鞋架前,指尖反複摩挲着鞋尖的機關扣。其中一人掀開裙擺,露出繡着“殺”字的鞋底——那是昨夜阿硯熬夜雕的樣品。
“敢穿的不是鞋,是膽子。”蘇晚棠替他整理圍裙,看見上面沾着木屑,“匠人大會還有三日,準備得如何?”
阿硯跳下梯子,從懷裡掏出木雕鞋模:“這是給評委的‘見面禮’,鞋底藏着《女戒》碎頁,踩在腳下就是‘女子當自強’。”鞋模上的蓮花紋比往日多了片花瓣,蘇晚棠知道,那是他替母親補上的。
未時三刻,林妙音的馬車停在鞋坊後巷。她摘下帷帽,露出新燙的卷發,耳垂上墜着西域紅寶石:“棠姐姐,布行新到了波斯軟皮,适合做靴筒。”她瞥向阿硯,“小弟弟,要不要試試雕個獅頭扣?”
阿硯耳尖泛紅,接過皮料時,林妙音忽然壓低聲音:“顧承煜在城西辦義學,招收孤女學女紅,用的是你改良的繡鞋教材。”
蘇晚棠捏着鞋樣的手頓了頓,想起壽宴後收到的密信,落款是“沈清瑤舊部”。她摸出藏在鞋底的血書殘頁,上面的“鹽”字被她繡成了鞋紋:“他最好别來礙事。”
子時,鞋坊内燭火通明。阿硯趴在桌上打盹,刻刀還攥在手裡,面前擺着二十隻雕壞的獅頭扣。蘇晚棠替他蓋上毯子,看見他眉心的川字紋,忽然想起侯府祠堂裡的顧承煜——同樣的年紀,一個在雕鞋扣,一個在算權謀。
“啪嗒”,一滴蠟油落在阿硯手背。少年驚醒,看見蘇晚棠正在繡鞋面,月光透過窗紙,在她發間織出銀線。他摸出塊碎皮,借着燭光雕出朵海棠,花瓣邊緣刻着小小的“晚”字。
“怎麼還不睡?”蘇晚棠頭也不擡,“明日還要去匠人大會踩點。”
“睡不着,”阿硯将海棠扣縫在她鞋幫上,“師父,你說評委真的會公平評判?”
蘇晚棠望着他眼底的忐忑,想起自己第一次參加繡娘比賽時,生母用金簪換了個參賽名額。她放下繡繃,握住他的手:“公平從來不是等來的,是踩在腳下的。”
匠人大會當日,長安大劇院前人山人海。蘇晚棠穿着素色襦裙,鞋尖綴着阿硯雕的“棠硯”銀飾,在一衆華服中格外顯眼。阿硯抱着鞋盒跟在身後,腰間挂着十二把刻刀,每把刀柄都纏着不同顔色的緞帶。
“瞧這窮酸樣,也敢來參賽?”評委席上,一個頭戴金冠的中年人冷笑,正是侯府舊部、長安布商會長周明遠。他摸着袖口的侯府梅花紋,“聽說你會雕機關鞋扣?雕個給本老爺看看。”
阿硯正要開口,蘇晚棠按住他的肩:“周老爺可知,長安府新出了‘女子防身法’?”她示意阿硯打開鞋盒,十二雙繡鞋依次轉動,鞋尖彈出不同暗器:“這是迷煙扣、刀片扣、哨子扣,最妙的是這獅頭扣——”
她按壓獅眼,“咔嗒”聲中彈出銀針,針尖沾着熒光粉:“夜裡一劃,便能在歹人身上留記号,三日不退。”
台下響起驚呼,周明遠臉色鐵青:“雕蟲小技,怎比得上本會的‘千層底’!”他示意學徒捧上繡鞋,鞋底疊着三十層布,“這鞋能護人登高涉險,你們的破鞋能嗎?”
阿硯忽然上前,拿起周明遠的鞋,指尖在千層底上快速遊走。蘇晚棠看見他袖口的“硯”字刺繡,忽然明白他要做什麼。
“周老爺的鞋,确實能登高,”阿硯舉起鞋底,露出被刻刀劃開的暗格,“但這暗格裡藏的,怕是私鹽賬本吧?”
全場嘩然,周明遠踉跄後退:“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查一查便知。”蘇晚棠摸出林妙音連夜送來的密報,“周老爺與侯府勾結私鹽,證據就在城西當鋪。”她頓了頓,“哦對了,還有你派人燒了江南女子義學的事——那些姑娘們的鞋尖,可都記着你的名字。”
周明遠臉色慘白,被侍衛拖走時,撞翻了阿硯的鞋盒。蘇晚棠彎腰撿鞋,看見阿硯雕的獅頭扣滾到腳邊,忽然想起生母說過的話:“真正的好鞋,不是讓人仰望,是讓人能腳踏實地。”
匠人大會最終頒給蘇晚棠“天下第一女鞋匠”的稱号,阿硯的獅頭扣被列為“匠人保護名錄”。頒獎台上,阿硯望着台下歡呼的姑娘們,忽然想起破廟中那個抱着孩子的布衣姑娘——原來真的有人,能靠一雙鞋,改變命運。
散場時,顧承煜的身影出現在街角。他穿着粗布衣裳,卻難掩貴氣,手裡攥着本《女商寶鑒》,正是蘇晚棠寫的繡鞋教材。阿硯的刻刀在袖中輕顫,卻被蘇晚棠按住:“由他去。”
深夜的鞋坊裡,阿硯替蘇晚棠挑出鞋幫上的銀刺,指尖不小心劃破她手背。少年慌忙掏出手帕,卻看見她腕間的月牙疤——那是他第一次見她時,被追兵劃傷的。
“疼嗎?”他望着血迹,聲音發顫。
蘇晚棠搖頭,摸了摸他耳後的痂:“不疼。你雕的獅頭扣,比當年我阿娘的簪子還鋒利。”
阿硯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棠”字貼上她的傷疤:“師父,我不想再當你的徒弟了。”
蘇晚棠一愣,看見他眼底的光,忽然明白過來。她抽出手指,替他系好發帶:“傻孩子,你早就不是徒弟了——你是能與我并肩的匠人。”
少年的臉瞬間通紅,卻在她轉身時,聽見她輕輕說:“以後,叫我晚棠吧。”
窗外,長安的月光灑在鞋坊幌子上,“女子自立”四個大字被照得發亮。阿硯摸着鞋幫上的海棠扣,忽然想起匠人大會上的歡呼聲——那是他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名字與“自強”二字并列。
第五章:義學薪火
鹹安二十一年秋,長安城西的女子義學在晨霧中若隐若現。蘇晚棠踩着露水穿過竹林,鞋尖的獅頭扣撥開草葉,驚起幾隻麻雀。阿硯跟在身後,手裡抱着新刻的木雕教具,腰間的十二把刻刀随着步伐輕晃,刀柄上的緞帶換成了代表秋天的金黃。
“晚棠,”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往日低沉,“昨夜我聽見林姑娘說,顧承煜的義學缺繡鞋教材。”
蘇晚棠頓住腳步,望着義學門上的“清瑤堂”匾額——那是顧承煜為紀念生母所建。她摸了摸袖口的牛皮護腕,上面的“立”字暗紋被磨得發亮:“缺就缺吧,咱們的教材隻給真心想學的姑娘。”
阿硯停下腳步,木雕教具上的蓮花紋蹭到她裙擺:“可那些姑娘和我們一樣,都是被侯府害的……”
蘇晚棠轉身,看見少年眼底的掙紮。她忽然想起破廟中那個抱着孩子的布衣姑娘,想起匠人大會上歡呼的女子們。歎了口氣,她接過木雕教具,指尖撫過蓮花紋的缺口——那是阿硯故意留下的,說是“等找到母親的學徒再補全”。
“明日讓林姑娘送十車教材過去,”她望着義學裡傳出的讀書聲,“但要告訴她們,教材可以送,鞋扣得自己雕。”
阿硯的眼睛亮了,虎牙在晨光中一閃:“我就知道,晚棠最心軟。”
蘇晚棠白了他一眼,卻在轉身時,看見義學圍牆外閃過一道黑影。她按住阿硯的手腕,指尖觸到他袖口的“硯”字刺繡——那是她昨夜替他縫的,針腳比往常密了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