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花被押解到指揮部的監獄裡，等待屍檢和審判結果。

她在監獄房間裡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人來見她，也沒有人來提審她。

渾身都是被踩踏和毆打過後的疼痛，泛起了一塊一塊的青紫，還好03的骨頭夠硬，不然連骨頭都要被踩斷了。

心裡也悶窒到了極點，像身體綁滿了大石頭，被丢到湖中心慢慢沉下去，陷入無處不在的窒息。

是了，這就是它們的陷阱。

那個僞人故意讓她當衆殺了它，然後躲在屍體深處就是不異變，讓所有人以為她當衆殺人。

普通人還不知道僞人已經進化出完全僞裝的能力，他們以為基地還是安全的，這裡面不可能有僞人，所以沒有人相信她，都把她當成當衆殺人的瘋子。

而她救下的那個小女孩，就是第一個撕咬她唾罵她的人。

算了，下次還是别救人了。

在這個世道，能獨善其身就很不錯了。

一股難言的酸澀彌漫在心間，如果是守門人03的話，她會怎麼做呢？

實在是太困太累，姜花等得昏昏欲睡，想着想着很快就沉沉睡去。

……

好濃的霧。

濃霧包裹着姜花，世界滿是暗灰，伸手不見五指，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隻能在霧裡摸索着前行。

突然前方亮起一片昏黃光暈，搖搖晃晃地照射，她沿着這昏黃光暈跌跌撞撞往前走。

沖出濃霧時，她發現自己的身體正躺在一個手術椅上，昏黃的手術燈在上方照射着她，後腦勺隐隐作痛。

一道磁性聲音響起，帶着暗夜般深沉的蠱惑：“準備好了嗎？”

姜花聽到自己說：“醫生，我有點緊張。”

“别怕，你之前也接受過記憶清洗手術啊，”他笑了，很溫柔地說，“我給你彈一首曲子放松一下吧。”

昏黃光影下，他端坐在鋼琴前，看不清臉龐，隻能看到修長指尖在黑白鍵上優雅跳躍。

鋼琴曲像一條蟒蛇從琴鍵上流淌而出，緩緩纏繞住她的靈魂，緊緊包裹不留一絲空隙，吐着信子嘶嘶地說：“忘記吧。”

她重複：“忘記。”

忘記什麼？

她喃喃說道：“忘記鏡子。”

為什麼要忘記鏡子？

蟒蛇用攝人心魄的聲音低低說着：“忘記吧，守門人03。”

冰涼液體從後腦勺的洞裡緩緩注入，腦袋越發疼痛，姜花不想再承受這個疼痛，就把意識從這具身體裡強制剝離，漂浮到了一旁。

一回頭，就猛然對上了躺在手術椅上的人的眼睛。

她記得這雙眼睛，是守門人03。

03的眼睛朦胧恍惚，像陷入夢境之中，将閉未閉，她問姜花：“你是誰？為什麼在我的夢裡？”

姜花回答：“我現在是你。”

那雙眼睛看向姜花，帶着乞求：“幫我。”

姜花：“幫你做什麼？”

03：“幫我守護他們的平安，好嗎？”

姜花諷刺道：“他們可不領情，隻覺得你是個瘋子。”

03微笑道：“無關他人，隻問本心。”

“隻問本心……哪怕被千人踩、萬人踏，你也會選擇隻問本心？”

那雙眼睛異常堅定：“是的。”

“哪怕衆叛親離，千夫所指，你也要這麼做嗎？”

“是的。”

“哪怕會讓你這具身體徹底死亡，你還是要這麼做嗎？”

03仍然沒有一絲猶豫：“是的。請幫我守護他們的平安，這是我的信仰，這是我曾許下的誓言。”

濃霧逐漸散去，一切即将消散于昏黃光影之中，她就要從03的夢境中醒來了。

“守門人03，”姜花聽到自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們罵得對，你真是個瘋子。”

隻有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才會選擇這麼做。

……

哐當——

監獄房間的鐵門被推開。

蘇葉拎着一個黑色手提包走進房間，用鑰匙從裡面把鐵門鎖好，将手提包放在一邊。

他坐在床邊，細細打量躺在上面的人，良久才說：“我知道你醒了。”

姜花雙眼一睜，把被子一卷裹住自己，翻身背對他，沒想到翻身太急了，壓到受傷的地方，疼得她忍不住發出低低的抽氣聲。

“很痛吧，”蘇葉輕聲說，“起來我幫你上藥，好嗎？”

“還好，沒死。”姜花不想搭理他，“請問指揮官有何貴幹？”

“我是來接你出去的。”蘇葉無奈地說。

“哦，謝謝你啊。”姜花沒好氣地諷刺，“請問是接我去行刑室呢，還是斷頭台啊？”

“都不是。我盡力幫你争取到無罪釋放的結果，但同時你也隻能暫時停職。”

姜花騰地一下坐起來，瞪着近在眼前的蘇葉：“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再去守門了？憑什麼？你明明知道那個是個僞人，我沒有殺錯人。”

蘇葉看着面前把眼睛瞪得滾圓的姜花，耐心解釋：“不僅我知道，所有的指揮官都知道。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在他的胃部找到了寄生的幼體，那就是個僞人。”

他頓了頓，又說：“但是我們不會，也不能告訴民衆這個事實。”

姜花怒極反笑：“所以我要永遠背這個黑鍋，永遠是個殺人犯？”

“起碼這段時間是。”蘇葉說：“一旦告訴他們真相，很可能會引發暴亂，會有無數無辜的人死于猜疑的錯殺。到時候你猜是死在僞人手裡的人多，還是死在人類手裡的人多？”

姜花自嘲道：“這就是它們想要的，讓我不能再守門，讓僞人有機會混進城。我中計了。”

蘇葉安撫地說：“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不會見死不救的，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太苛責自己了。”

姜花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蘇葉輕描淡寫地說：“看到僞人的第一眼，我就會走開。或者說，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去蜂巢。我隻做我職責内的事。”

或許他是對的。姜花沉默了一會，問道：“那現在城門該怎麼辦？放任僞人進城嗎？”

“我們會設置觀察區，進城後的探索隊必須在觀察區待滿7天，檢測正常才能離開。”

“這隻能暫時延緩一段時間，”姜花感歎，“治标不治本啊。”

“我直接跟你說了吧。”

蘇葉俯下身子看着她，輕飄飄地說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話：“這個基地的陷落是必然會發生的，這個星球上人類的結局隻能是死亡和滅絕。”

姜花心頭一跳：“為什麼你這麼肯定？”

蘇葉解釋說:“據城外的探索隊反映，有大批的僞人和污染物正在向基地進發，呈現全方位的包圍态勢，有組織，有目标，數量無法估計。”

内憂外患，腹背受敵，城破隻是時間問題。

“現在指揮部裡甚至有人策劃着集體逃離基地，可是又能逃去哪裡呢？這已經是最後的堡壘了。”蘇葉說。

看來守門人03的願望很難實現了。

她把臉埋在膝蓋裡，緊緊抱着腿，這個姿勢能讓她感到有那麼一絲的安全感和力量感。

“姜花，看着我，”蘇葉修長寬大的手覆住她的頭頂，輕柔而有力地把她的臉轉過來面對着他，“你入戲太深了，我們隻是旅客，守門人03隻是你在這段旅程裡扮演的角色，我們要做的是平安活過21天，找到五芒星，離開這個世界。這顆星球上人類的存亡與你無關，你自己的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