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放下剪子,抓了些許碎谷粒撒向池塘,平靜的水面泛起大量水泡,紅鯉争相競食。
和春姑姑低眉回話,“可不是,上月陛下還下令修塔,以沈貴妃的小字命名,哀悼亡妃。”
太後扯唇冷笑,“是不是悼念亡妃,也就皇帝自己清楚。”
“昨兒個,花禦史還在早朝上直言,斥責陛下,不過他未像其他朝臣那般彈劾沈貴妃,而是認為陛下不應醉心長生之道,應體恤百姓關乎民生。”
“花明儒。”馮太後挑挑眉,重扔下手中碎谷,“可惜了。”
太後僅年長乾平帝五六歲,宇文湛生母去世,在十三歲時被先帝送于當時貴為皇後的馮瑾撫養。
早些年乾平帝緻力朝政,廢寝忘食,随着年歲增長想要長生,于是“閉關修仙”時,常由馮太後代理朝政,而前些日子花明儒彈劾的,正是馮太後。
“下月便是文亭忌日,也不知立兒準備的如何。”
和春姑姑會意,隔日便秘密傳喚邯立。
……
徐凝回去時,堂溪胥正獨自下棋,白子被黑子圍滿,隻餘一口氣。
青年擡眸,女子專心緻志地注視着棋盤。
“若是凝凝,會如何走下一步棋?”
徐凝皺起眉,棋盤的路皆被兩棋占據,白子最後一子走下,便是滿盤皆輸。
“若是我,便毀了這盤棋,重布一局。”
青年唇角淺揚,“這也是個不錯的法子,不用煞費心機。”
徐凝側首,怎麼覺得他是在說我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既然這樣說,她倒想看看,堂溪胥又何高見。
哪想,青年起身進裡屋去。
“你這是去做什麼,不是下棋嘛。”
半響,堂溪胥出來,手裡拿了塊方木闆,與原先的棋盤拼在一起。
長指再夾起一粒白子落于僅剩的一口氣處,霎然間,棋路豁然開朗,一氣變三氣。
徐凝瞳孔放大,即刻站起來,“你這屬于違規,我從未見過下圍棋還可添棋盤的。”
“可規矩中,也并未說不可添棋盤。”男子溫聲淺笑。
“你這人,可真會另辟蹊徑。”
徐凝說不過他,轉頭進屋換衣服去,一邊走着一邊踢路上的石子。
堂溪胥望着女子背影,笑而不語。
今夜的月亮較往日渾圓,繁星蒙上黑面,路上的光亮淡去不少。
青綠竹子攜風搖曳,月影輕灑,三角涼亭下亦如積水空明,藻、荇交橫,竹柏斜影斑駁,亭中男子靠着亭椅,晃動的竹影描摹着臉廓。
“聞大人的這筆生意,代價未免也太大了,蘇某做不得。”蘇展封抱胸閉眼,徹身的黑與夜融為一體。
聞涼正于爐中焚香,白煙盤旋升起,沉香蹿入鼻間,淡雅清韻,掃去蘇展封不少乏意。
“當真做不得?你就不想見到那個人麼?”
蘇展封未睜眼,冷漠道:“不想。”原是有些好奇的,可看見溫昭便不想淌這趟渾水。
聞涼見說不動他,再施計,“瞿家半年前滅門,聽說瞿家那個女兒從小在藥王谷學醫,得藥王谷谷主孫保義與毒王薛不濁兩人真傳。我南教最近不知怎的,遭人迫害,傷亡慘重,正需要這樣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
男子倏然睜眼,瞳孔明亮,倒映着盈盈月水。
半響,他道:“想讓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還要加一個條件。”
石墩上的男子,陰柔的側臉寒氣化了,“你說。”
“我不清楚你和龍椅上的那位在做何交易,此事之後凡涉及朝中一切人事物,暗鋒皆不參與。”聲音涼涼,藏着幾分肅殺。
暗鋒自前首領魏雲遮走後,暗鋒雙煞之一墨衣黑刀蘇展封,打敗殺手榜上所有百字号殺手,成為新一任暗鋒首領。
聞涼思索半刻鐘,“可以。”
男子腰上銀鈎上的光乍然閃過,蘇展封起身,黑夜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我怎麼瞧着聞大人嘴角生了胡毛?”
一根針猛然紮在聞涼心上,瞳孔微震,片刻,恢複平靜。
男子失笑,“想是天色暗,影子薄,蘇首領眼花看錯了。”
蘇展封淺揚唇角,閃身離開,亭外看不清前路的方向回蕩着聲音,“放心,不該說的我不會說。”
唇角壓下,周身涼意堪比寒霜,聞涼回想着讓人捉摸不透的身影。
隐于屋檐上的聞然,見人走了,飛身而下。
“主子,宮裡又來信了,有兩封。”
聞然掌上燭火,聞涼接過,迅速浏覽,凝重的神色緩和幾分。
“忻國人還真是會狗咬狗,你說,誰會赢?”
聞然垂下頭,沉默不出聲,不敢與聞涼對視。
“家裡怎麼樣?”聞涼撐着欄杆,望着遠處抖動的竹葉,心情愉悅。
“老爺病重,繼承人還未定下,大公子已經按耐不住了。”
“其他部落有什麼動靜。”
“燚沙王聽聞主子還活着,想要将愛女嫁與主子。”聞然沉聲,一道冷冽的目光已然落于發頂。
聞涼冷笑,“一個近年來才建立的部落,也想與最大的部落,西洲真正的王庭聯姻,當真可笑。”
“那位公主時常去看望王後,甚得王後喜愛,似乎很愛慕主子。”
最後一句話一出,聞涼側眸看了一眼身旁人,聞然再垂下頭不敢言語。
次日,不惑城。
白日城中無人,街道空曠飄落着幾片枯葉,一片死寂。
徐凝在城中轉了許久,也未見到堂溪胥。
奇怪,今日他上哪裡去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擡眸間,一道藏青色身影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