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是太後表侄女,雖說病逝後也算風光大葬,當年大半個華京城的權貴都去祭奠了。現侯府夫人,那時的廖姨娘說是因着前夫人走了,悲傷過度,哭傷了眼。後來想是子嗣福淺,廖姨娘接連兩胎,不是意外滑落便是夭折,第三胎若非府醫精心調養恐也要落了去,而這險險活下來的一胎又是個小女娃,六歲時便燒壞了腦子從此癡傻,終日懵然。
這是近日不惑城暗探查到的。
“若是如此,這南陽侯府怕是也非表面那般平靜。”堂溪胥喚小厮添了熱水,斟了盞茶,呈給面前女子。
徐凝剛好嗓子幹燥,順手接過,“南陽侯府也隻是懷疑對象,吊唁名單尚需細查。”
手中空閑,嘴裡又不喜空下來,盤中糕點竟不知不覺被徐凝吃完。
“我方才吩咐做了碗蓮子羹,想必口中膩了,喝點吧。”也不知是何時呈上來的,青年已将湯匙放到徐凝嘴邊。
嘴已張到一半,察覺有道異樣的目光鎖着自己,徐凝不自在,擡手拿過,“還是我自己來吧。”
湯面上澆着桂花蜜,甜度正合徐凝口味,淺嘗一口,滿意點點頭,坐在對面的青年眼角的笑更深了。
裴遠池愣眼,若非這是他的府邸,真想甩袖而去。
……
看完手中信,一層陰霧蓋着女子明亮的眸子,趙明裳喚來貼身侍女,“翠珠,去與母親傳個話,就說小姐想念皇後娘娘了。”
趙明裳母親蔣氏為陛下親封二品诰命夫人,皇後進宮前與蔣氏同位閨中密友,閑暇時蔣氏便會帶着子女去宮中走動。
“明裳今日怎有空來看本宮?”皇後面容和善,偏那淺淺的淡笑挂着幾分暗沉。
今日前來拜訪的,還有南陽侯府的那位夫人,廖氏。
“臣女聽聞皇後娘娘喜研佛法,便前幾日抄了幾卷佛經,将将裝訂,想着早日送來。”
宮女接過漆金卷軸,撐開展示。
皇後眼角細紋深顯,眉心的朱紅花钿明亮了幾分,“好,好,明裳有心了。”
一旁的廖氏想到自家那個女兒,也就比趙明裳小一兩歲,怎的差别就這般大。很多時候她會抱怨,為何自己的女兒是那副模樣,為何她不是個男兒,若是男兒,京城這些貴婦也會高看她一眼,不至于低賤她那商戶身世。
“趙小姐既這般有心,為何不抄完全書,那樣豈不是更顯心誠。”
鳳椅上那張華貴雍容的臉,瞬間冷下來,拇指滑撚着手中佛珠。
“臣女以為,謄繕佛經,貴在虔誠,非恃其繁。若心懷誠敬,縱使寥寥數行,亦能撼念佛祖;若意存輕忽,雖累犢成山,終是難得菩薩之顧。”
廖氏啞口無言,面色漲紅,悄悄瞪了眼趙明裳。
皇後面露滿意之色,越發中意自己一開始選中的女子。
衆人品茶間,一宮女闖進來叩身,“皇後娘娘不好了。”
“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皇後厲聲呵斥。
半響,宮女靜下來,皇後鋪開長袍,靜聲道:“說吧,什麼事。”
那小宮女雙肩發抖,顫顫巍巍道:“回皇後娘娘,方才奴婢不過離身換茶點片刻,回來時南陽侯府家的小姐便身紅疹,暈倒在地。”
那廖氏立刻站起身,顧不得半分儀态,“什麼!我的女啊,快帶我去瞧瞧。”她慌亂起身,快步如飛,甚至忽視了鳳椅上的那位。
皇後壓下唇角,面露不快之色,扶了扶額頭,念她憂女心切,揮了揮帕子,便未計較随她去了。
宮女會意,這才帶廖氏前去。
趙明裳低首,啄飲一口茶,紅唇淺淺上揚。
也不知是哪家夫人看不慣廖氏這副樣子,“要我看啊,女兒都成那樣了,就别來參加茶宴,擾了皇後娘娘興緻。”
“果然是商戶出身,全然沒有當年文夫人的風采,不過是憑着年輕時的狐媚樣,得了南陽侯青眼,否則哪有這攀高枝的機會。”
廖氏頓住腳步,捏緊手帕,轉首間,眼白發紅,瞪了眼方才碎嘴幾人,想回上個幾句,又想起南陽侯叮囑她出門在外收斂着,莫惹事端,這才壓下怒火,快步離去。
那些個貴婦們亦是欺軟怕硬的,廖氏回首瞪眼,倒真被吓住幾分,紛紛縮着脖子,待她離開後,才恢複先前場面。
茶宴照舊,聊的無非是些,哪處鋪子上了新點心,今年流行的衣裳首飾是何種,趙明裳不感興趣,算着時辰差不多,便借由離開。
徐凝早就在宮門外的錦心閣等着,糕點吃了好幾碟。
她坐在二樓面朝宮門,老遠見着趙府馬車,便喚人重上糕點。
“和你猜的不錯,文夫人當年的死沒那麼簡單,怕是與廖氏脫不了幹系。”趙明裳摘下幂蓠,小咬了口紅豆糕。
廖氏得知自家女兒出事,照料着女兒,待四下無人,一邊哭道:“都是為娘的錯,文家背靠太後,文亭生前頗受太後疼愛,文家定是知曉了當年事,太後才借此對吾兒下手。都是為娘的錯,是娘對不起你。”
廖氏女邯迎患有風毒之症,趙明裳隻教人将盤中軟糕,換成些許加杏仁碎的酥餅,故而性命無憂。
徐凝思索半響,“廖氏出身商戶,手中闊綽,而當年的文夫人雖背靠太後,父親是閑散小官,家中清貧,也從未接受過太後半點恩惠。邯吉山出身草莽,更無何家底,南陽侯府如今有這番漂亮門面,倒也算是多虧了廖氏。”
趙明裳心中亦是如此想,“若非廖氏喜怒盡顯于形,今日計策也未必可行。”
要不說,南陽侯不準廖氏在外多說話,不是重要宴會,更不準她随意露臉。
夕陽将将落山,隻餘一抹橙紅,皇宮正門前的永安街,人頭攢動。徐凝喝完最後一口茶,笑說:“今日多謝明裳,改日來不惑城玩玩。”
趙明裳自得知堂溪胥還活着,長歎一口氣,心中的那份愧疚少了幾分。
對面女子笑而不語,想到如今徐凝和堂溪胥的關系,朱唇啟而又閉,閉而又啟,見着女子身影将要消失在拐角,終是開口,“徐凝。”
徐凝轉身,面上疑惑。
“以後你和阿胥有何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徐凝淡笑,手搖着衣服上的挂繩,吊兒郎當,“我何時向你客氣過?”
随之,轉身離開。
翠珠不解,小姐貴為尚書府嫡長女,又是華京城第一才女,為何對一個三教九流之人如此信任,甚至放寬底線。
“珠兒,你不懂,如今這番局面,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女子戴上幂蓠,起身離去,“我記得三皇子前些日子邀我筏湖,且準備準備吧,趁着現下空閑,也該放松放松。”
丫鬟聽了喜出望外,自家小姐終于答應了三皇子的請求。
皇城,壽康宮。
“哦?好好的怎麼會暈倒。”
耳順之年的女子聲音透露着威嚴,太後修剪枝葉,聽說了茶宴上的事。
貼身婢女和春姑姑回道:“皇後已派太醫去了,說是這位小姐原有風毒之症,今日又沾了些杏仁碎,這才出事。好在食之甚少,未曾傷及性命。”
太後眉頭微蹙,眯眼尋覓着枯枝。
找了許久,終于找到,一刀剪下,幹脆利落。
“尚食局的那些人靠朝廷養着,做事也不走心。小不懲則大戒,便每人罰半月俸祿吧。”
宮中宴席無論大小,席中人有何忌口皆會拟一份名單交給尚食局,出現如此情況自是少有的。
和春姑姑想到這一層,太後自然也想到,她不追究,也是認為背後之人掀不起多大風浪,更何況這是南陽侯府的家事,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沈貴妃走了這麼久,聽說皇帝還放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