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徐卿安眉頭微蹙,他面露難色,委實糾結:“該從哪兒講起好呢?嗯……既然娘娘已經查過臣,那臣便先從娘娘查不到的地方開始說起吧。”
“劉昌。”徐卿安擡眼笑,“劉昌的那些話确實是臣激他所緻,不過娘娘說得也對,他不至于覺得自己活得太長而自尋死路,相反他還怕死得很。”
“所以臣就稍微騙了騙他,說臣能救他性命,隻消他把那些話說出來。”
上官栩好奇:“騙?”
“瞞天過海,起死回生。”
徐卿安将這八個字說得别有深意。
上官栩思忖一瞬後道:“假死?”又冷笑一聲,“真是個蠢貨,這都相信。”
徐卿安替劉昌辯解兩句:“唉,無路可走,無人願救,他若想活,便隻能相信我,隻是終歸是臣騙了他。此前臣不将此事說與娘娘,其實也是因為自覺理虧,怕說出來讓娘娘對臣的印象不好。”
說完他又問:“或者說娘娘是想知道臣是如何讓他相信的?那容臣再詳細說來……”
上官栩瞥目打斷道:“不用了,我既已知曉你是如何做的,其中細節我便不感興趣。”
徐卿安配合着點頭:“好。”
可上官栩繼續問:“其它的呢?”
“其它的……”徐卿安思忖道,“張公确實是臣的老師,但平心而論,縱是如此,娘娘也是比老師更好的選擇。”
他道:“其實臣選老師和臣選蘇相公是一樣的,老師雖是一朝相公,但以如今形勢來看,老師的相公之位和蘇相公的實在相差甚多。”
“大晉朝雖是施行群相制,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那個‘群’字并不明顯。老師都尚且無法保證職位應有之權,那麼臣這個嫡系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得到大展宏圖的機會呢?”
“等到老師能夠像蘇相公那樣揮令群臣的那天麼?”徐卿安無奈笑一下,“那與其等到那天,臣為何不直接向蘇相公示好,一點一點地在他手下把資曆挨上去,成為他的心腹,讓他直接重用我?”
上官栩道:“你這話倒提醒了我,你此前說你不選蘇公是因為他心腹衆多,子侄衆多,你難以因此得到重用,可是徐大人,你這般聰慧,得他信任應也不是很難的事吧?就算要費些時日,但是他手下的機會可是比我的多得多啊。”
徐卿安答道:“娘娘也說了,要費些時日,可是時日于臣來說就是最緊要的。娘娘見過臣狼狽的樣子,娘娘覺得臣還有多少時日可活?”
上官栩想起禦醫對她說過的話,他服用的藥已是用來吊續性命的了。
可是分明是令人悲切的話,他竟還帶着笑意,就像他口中說的短命之人是旁的與他不相幹的人一般。
上官栩似笑非笑:“但是看起來徐大人似乎心态很好?”
徐卿安這才歎道:“人生于世嘛,能活一天是一天,何必為了一些既定之事傷春悲秋?還是及時行樂來得快哉。不過也正因如此,許多該争的事情還是得争一争。”
上官栩凝視他:“你和你的老師真的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他更無為。”
“我呢?”徐卿安請教。
上官栩輕笑一聲:“你更張揚。”她雙眸微觑,好奇道,“你師承張凡時年歲尚小,按理說,你們師生之間不應有如此大的差别。”
徐卿安點頭,勾唇道:“看來臣的生平娘娘查得詳細。”
他說:“臣的确五歲拜張公為師,迄今已有快二十年,可是娘娘不知臣拜師不久,老師便遠赴京城參加铨選,而後中試去地方為官了麼?”
“娘娘應該還知道,臣還有位年長臣幾歲的哥哥,他更先拜入老師門下,其實他才是老師的得意弟子,臣不過是沾了他的光才有幸忝列師門。”
“隻是可惜三年多前洛州水災,長兄路過時不幸遇難離世,臣未得他太多教誨,也未得老師太多真傳,故而風格也就與他們并不相像吧。”
說到此處,徐卿安停了停,神情落寞,似在對故人緬懷。
然後他才再道:“兄長早逝,自身多病,娘娘覺得臣經曆這些之後,臣還應該對自己的一腔抱負循序漸進,徐徐圖之麼?”
上官栩思忖,他的确沒有那麼多時間。
而他也看出了她所想,緊接着說道:“旁人逐志,是與竟者争,與自己争,而臣在此之上還要與時間争,所以臣若想盡早實現青雲之志,臣便不能将時間都耗在那些需要按部就班的事情上。”
上官栩接言道:“所以你選我,是因你覺得我可用之人很少,而曆來朋黨之間争權奪利是最快的上位之徑,且我用你謀事,事成之後你就是大功臣,而你也能因此得到你想要的。”
她聲音微沉帶厲:“你這是在拉着我和你一起賭!”
“是賭麼?”徐卿安望去,“娘娘不也有匡扶皇權的想法麼?”
他輕歎:“就算是賭吧,然而這也是臣一人的賭局,臣既決意投身娘娘,自然事事都要擋在娘娘身前,開路也好,禦敵也罷,臣左不過就是娘娘手裡的一把刀,什麼時候娘娘覺得臣這把刀無用了,拖累娘娘了,娘娘也隻管棄了就是,不必擔心臣牽連到娘娘。”
他笑了笑:“臣壽數已定,這些事情還是看得開的。”
縱是其中真假不知,可說得這些話也到底有理。
上官栩沉默。
而徐卿安一眼不眨地關注她的神情,突然凝眸道:“而且……臣還有一個非選擇娘娘不可的原因。”
上官栩瞧過去:“什麼?”
他目光盈盈,情真意切:“臣還……愛慕着娘娘。”
——
饒是知道他一貫愛花言巧語,上官栩聽到這句話時還是驚了一瞬。
她微微恍惚,蹙眉道:“你說什麼?”
“臣說,臣愛慕娘娘。”他絲毫不躲避她的目光,相反,相比于上一句話,他這次說得竟還要更認真。
上官栩覺得自己簡直就要被他欺騙。
徐卿安拱手:“臣自杏園宴上見到娘娘的第一眼時,臣便覺神搖意奪,隻是初時,臣以為那不過隻是驚鴻照影、刹那驚豔,想如娘娘這樣皎如明月的人物,自是容易引人欣賞,臣也不過其中之一而已。可是後來,随着臣與娘娘之間不斷的接觸,臣才知曉臣已對娘娘生了不該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