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所在的位置很深,路過其它地方時,徐卿安聽到一間牢房中傳出來的交談聲。
“這裡面可是驗屍房?”徐卿安停下來問身旁跟着的獄吏。
獄吏點頭,解釋裡面為何會傳來交談聲道:“是,那位劉侍郎的屍身就停在那兒,如今案子有了變化,聽說屍體要移到刑部或者大理寺去。”
“哦。”徐卿安了解,“我能進去看一眼麼?”
獄吏遲疑片刻,雖不解他看屍體要做什麼,但又心想如今徐卿安也無罪,依舊是禦史台的監察禦史,他自然也就沒有阻攔的道理。
徐卿安便去了。
驗屍房裡安排搬屍的獄吏都認得徐卿安,見狀紛紛向他行禮。
徐卿安以微笑應之,然後便走到了劉昌屍體旁邊。
如今慘白冰冷的人卻在那夜私審時跪在他面前聲淚俱下——
“我、我真的沒想過他們會因為我交的那些東西最後那麼慘,我以為,最多就是削官,流放……”
“我、我、我……但我也真的是身不由己啊,我一個五品郎中,我隻能聽上面的安排,我不這樣做,那遭殃的就是我了啊……”
“可我真的無時不在後悔,那事之後我從來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要是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這樣做了,我、我一定想辦法和他們周旋。”
“我還在淨明寺裡為那幾位大人,立了牌位,點了長明燈,就是想他們往生極樂。徐禦史、徐大人,你說你能救我出去,你把我救出去……你把我救出去我一定把所有的錢都給他們做法事,去找他們被流放家眷,想法安置他們,以此贖罪好不好?”
徐卿安俯視着眼前這個聲音極近哀嚎、表情似帶着無盡悔恨的人,冷眸幽幽,看不出情緒。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從中倒出來一顆藥丸到手上:“吃下去。”
劉昌不明就裡,但仍乖乖地聽了他的話。
徐卿安道:“在我離開之後不久,定有人來尋你,到時你就将我們剛才的對話告訴他,就說我查到了四年前上巳夜的事,所以今夜才來問你話,至于其它的,你想活命,就埋在心底。”
劉昌卻一下慌了起來,他似乎猜測到了徐卿安說的那個要來尋他的人是誰:“不不不、我不能說,說了,他一定不會放過我的,說不定……他還要殺我滅口!而你,恐怕也逃不掉。”
“對了,就是讓他這麼做,就是要讓他殺你滅口。”徐卿安淺笑道,“他不殺你,我如何救你?難不成等到你秋決的時候我去劫法場麼?”
徐卿安徐徐道:“我剛才給你吃的那顆藥叫凝息丹,能吊住人最後一絲氣脈從而僞造出死亡的假象,你順着他的意去死,到時我才好偷天換日救你出來,而你家人也不至于被牽連,這才是兩全之策。”
“而你剛才說的也對,那話說出之後,他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我,所以這就要你幫我了。”
徐卿安唇邊勾起笑:“我想,他最好的、能将你我一起滅口的方法,多半就是逼你自己了結,以此反咬我一口。”
徐卿安一邊說着一邊環視了一圈牢房中的環境:“看這四周條件,我猜你最後應是撞牆自戕而死,同時你應該還會留下一份血書,以此悲壯之舉,告我屈打成招,欲給你扣上枉加之罪。”
他微微一笑,語氣依舊輕松:“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
“真的麼?”一切事情安排妥當之後,劉昌問了最一句話,他擡眼望向準備離去徐卿安,“那藥真的有這個作用麼?你真的會救我麼?”
“當然。”徐卿安不加遲疑的,“君子之言,金石不渝,而且你也隻能信我,不是麼?”
是啊,蘇氏不會救他的,劉昌心想。
而徐卿安還在好心提醒道:“記得裝得像一點,别那麼痛快地就聽了他的話去死。哭一哭,求一求,再和他談談條件,說不定你家人還能過得更好。”
“還有那藥,是吊命的,下手狠點,别讓仵作查出端倪。”
劉昌終是應了。
……
徐卿安站在驗屍房中,身旁木床上的屍身冰涼,且生了斑。
少時,他常讀文人詩詞,其中不乏有喻君子之風的梅蘭竹菊的身影,他以君子立身,求賢達,求高志,故尤愛之,也常熏蘭香。
可如今他不熏蘭香,也不做君子了。
他冷眼睨着早已沒了氣息的劉昌。
哪有什麼凝息丹啊。
不過普通的山參丸罷了。
該下地獄的人,不配因為最後的忏悔而得到救贖。
唔……
徐卿安收回目光,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還是趕快回去梳洗一番,換身衣服吧。
等會還要迎接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