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哥哥,上巳日,楊柳沾露,祓禊去災。”
清亮的水滴灑在臉上,少年帝王下意識閉上了一隻眼,笑着偏頭躲避了一下。
日光透過水珠,愈發暖黃,柔和地映在少年人的臉龐上,襯出他獨有的溫潤氣質。
這是她自小的心上人,現在也是她的郎君,她的陛下。
上官栩不由得笑意更甚,将柳枝橫轉遞給了他。
而他一貫溫和,并不在意臉上殘留的水珠,隻笑中帶着寵溺,輕柔地接過她手中的柳枝。
上官栩見他執楊柳的手擡起來,阖上眼,清甜婉約的笑意挂在臉上,等着他的動作。
感受到挂在柳枝上的露水輕輕點在了自己的額頭上,身前的少年帝王随後對她溫聲說了句:“祓禊去災,順意長樂。”
三月上巳,春和景明,沐蘭湯,遊春夜,祈福安康。
然而下一刻,曲江之上突然起了一陣風,船體驟然一斜,霎時間,整座遊船上下倒置。
帝後同時落水,岸邊立時驚呼一片,圍在周邊的禁軍如離弦之箭般紛紛躍入水中施救。
熙甯七年三月初三,帝後禦舟曲江,舟覆,墜水,後得禁軍急救,免于難,而帝不知所蹤。七日,下遊得帝屍,着龍袍,然久浸江水,已面不可辨。
……
上官栩拿出珍藏在錦盒中的紅繩,這條繩子的年限太久,色澤已經有些發暗。
前殿的側室内,蘭香清幽淡雅,香爐擺在長案上,香霭袅袅,一縷縷地缭繞到正前方高挂的畫像上。
上官栩站在長案前,摩挲着手中的紅繩,望着,恍恍惚惚又想起了許多事情……
這條紅繩并非如她剛才夢中那般是在水中從他手腕上勾下的。
而是從他屍身上取下來的。
說起來,她都沒有見過他最後一面。
他被尋回來的那日朝野轟動,可是每一個上前去看他的人在見到他第一眼的反應都是忍不住地作嘔。
在曲江裡浸泡七日,他不僅面容被毀了,就是全身上下每一處都變得不堪入目。
這樣的他,就算她俯在棺木旁,哭腫了雙目,看了一眼又一眼,又哪裡算最後一面呢?
其實,她本不相信那是他,哪怕那穿着的就是他的龍袍,她也不信。
他是一國之君,他是她心中一直能将所有事情料理好的景哥哥。
他如何能就這樣逝去呢?她又如何能夠甘心就這樣相信呢?
直到她在屍身腕間的皮肉裡摸索到了這條由她親手編織的紅繩……
他說過,他會一直戴着的。
她相信了。
“怎麼就不願意讓我見一面呢?”
上官栩微歎,想夠了那些事情後回過神,眼底有些濕潤地望向了前方的畫像。
是少年人長身玉立的模樣。
“是因為你對我的打算生氣了麼?”她自顧自地神傷道,“可是以前你也總不見我啊。”
又不見她,但卻又總來,真是……
上官栩笑一下,說不出什麼情緒:“也罷,不見就不見吧,也習慣了。左尚署的那些畫師技藝不錯,倒也能将你的模樣畫出個七八分。”
說着,她神情又蓦地黯然:“不過也隻有七八分……”她擡眼,再度看向那副畫,“你若是再不來見我,我可就真要忘記你的樣子了。”
“娘娘。”青禾到了側室門口向她輕喚。
上官栩轉過頭去。
青禾垂眸道:“禦史台的徐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