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涼涼,像屋檐下結的冰棱子。
小寶收回手,有些遺憾道:“要是我能看見就好了。”
陸石摟着他,望着搖曳的花葉,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認真。
“賣完這批草我們就去治眼睛。”
小寶抿了抿唇,心中并不抱希望,但還是摟着陸石的脖子蹭了蹭,咕哝道:“阿爹你真好。”
申時,通泉草已完全成熟。
江懷玉派來運送的是個名叫松風的貼身小厮,大約十五六歲,雖是個哥兒,辦事卻老成得很,見到谷裡這麼多通泉草也隻是驚訝了一瞬,随即讓馬夫在澗外等候,自己帶着兩個信得過的迅速采摘起來。
一個時辰後,所有通泉草盡數分裝入盒,壘裝進馬車中,待送至藥堂後另行處理。
“明日善濟堂開張,我家公子請您前來捧場,寒舍已備,不若今日便随小的一同前往,恐夜裡下雪路難行。”
松風對他們說道。
看了眼被風吹得愈發狂亂的樹影,江懷玉的擔心的确不無道理,思忖片刻後,三人一狗也跟着上了馬車。
“終于來了,等得我腳丫子都凍僵了。”
馬車剛一停下,在門口張望的江懷玉便一臉喜氣迎了上來,一邊冷得直呵氣一邊拉着陸石的手往屋裡走。
倒是将蕭漓這個供貨商晾在了一旁。
面容清俊溫潤的男人也不惱,牽起小寶的手跟着他們進了屋。
屋裡火炭燒得極熱,不同于農家自己用燒盡的幹柴閉的木炭,江小公子置的都是價格高昂的果木炭,不僅一點煙都沒有,還散發出一股果木的香氣,聞之令人心情舒暢不已。
藥堂雖未開張,卻已經打理得井井有條。
前堂不大,卻也一應俱全,坐診和抓藥處各分一側,門前牌匾上寫着蒼勁有力的幾個大字。
善濟堂。
後院就寬敞多了。
藥房、蒸房、煎房……
一眼望去錯落有緻地分布着七八個房間,松風正帶着幾個藥童将運來的通泉草一盒一盒往其中一個屋裡搬。
“這草可值錢了,我消息才一放出去,北邊那幾個異族都搶着要呢。”
江懷玉說道。
他沒說是哪幾個部落,一直綴在身後沒發一言的蕭漓眨了眨眼,開口道:“北邊那些小族生性兇蠻,彼此經常沖突不斷,又不富裕,賣給哪家都不合适。”
江懷玉睨他一眼:“說得好聽,這麼大的量,也要是個角才吃得下。”
蕭漓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和外族做生意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江家自成祖年間便是皇商,又何需舍近求遠,你說是不是?”
提起這個,江懷玉不由忿忿。
“江家祖上做的便是茶葉生意,與我一個賣藥的有何幹系,況且我一介哥兒之身,族中長老是斷斷不會将手中人脈分與我一點——”
“靠他們還不如做夢來得快些。”
他性子直爽,有什麼便說什麼,蕭漓倒也不介意他語氣沖撞之處,隻覺這小哥兒看似天真草率,實則不該露的話一句都沒露,便将話挑明了講。
“安南王不日要陪王妃回江府省親,他鎮守雲滇四州,年年與南邊的小國交戰,又素來愛兵如子,這點藥材錢又怎會舍不得掏?”
江懷玉眼底閃了閃:“你倒是消息靈通……”
說起來這安南王算他姑父,前些日子他已經去了信,對方極為感興趣,回信中一連叮囑要給他留着。
方才那番話不過試探罷了。
蕭漓指了指藥堂外:“布告貼得滿城都是,街頭巷尾俱是議論這件事的,想不猜到都難。”
這話實屬自謙,江懷玉并未同他較真,而是轉頭同陸石一邊剝烤栗子一邊叙起了話。
他話多又密,天南海北都能聊,大到朝廷又削減了官員多少俸祿,小到彭城内哪條巷子裡的酒釀小圓子好吃——
頭頭是道卻并不讓人覺得厭煩,陸石靜靜聽着,間或回一兩句,低沉醇厚的嗓音柔柔地撫過每個人的耳膜。
室内針鋒相對的氣氛就這麼消弭于無形。
剝下的烤栗子多半進了小寶和狗崽的肚子裡,兩小隻肚皮撐得溜圓,晚飯都沒能吃下多少。
待要歇下時,陸石望着床榻傻了眼。
“怎麼,可是哪裡置辦得不好?”
特地命人新換了一床被褥的江懷玉面露不解,陸石有苦說不出,隻得搖頭:“很好。”
“那就行。”江懷玉滿意點頭,對短短時間靠着烤栗子建立起革命友誼的蕭小寶伸出手:“寶,走我帶你去隔壁房睡。”
蕭小寶有些惶然地抓緊了狗繩。
陸石擔心他害怕,連忙說道:“小寶跟我們睡即可。”
話音剛落就聽小寶顫顫巍巍問道:“我可以帶狗崽一起進屋睡嗎?”
江懷玉看了面露着急的陸石一眼,又看向這個膽怯的小家夥,點頭應承道:“自然可以,長大後我們都要自己睡一間房哦。”
“那我跟你走。”小寶下定決心,将小手放進了這個香香軟軟的人手裡。
江懷玉朝陸石眨了眨眼,牽着小孩兒離開。
雕花木門一關,室内徹底隻剩下了兩人。
燭火“哔剝”一聲,陸石才從怔愣中晃過神,他火速上塌,卷着鋪蓋往裡一滾,急得語無倫次。
“我,我要睡覺了。”
說完眼一閉,竟似真的睡了過去,甚至發出了以假亂真的呼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