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竈房裡跪着,打手心一百下。”
“吃得比豬還多,不如賣去給青樓裡的嫖.客下種。”
“淹死你!“
耳邊充斥着各種各樣的斥罵聲,陸石的靈魂仿佛脫離了軀殼,站在沈家破舊的小院子裡,每一個角落都出現了他小時候的身影。
他跪着舉起雙手被竹條打到紅腫流血。
被關到牛棚裡渾身叮滿牛氓。
雪地裡赤着腳隻着單衣凍得臉色青白倒地。
被按進水缸裡戲弄……
如此種種交織成無數畫面在他眼中反複映現,幼時的他起初還會哭叫求饒,後來慢慢變得麻木。
直到有一天他被推下了河。
推他的那個人,那個人——
陸石猛然睜眼,一刹那的瀕死感攫住了他的心髒,令他屏住呼吸,幾乎要溺死過去!
“喘氣!”
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背,陸石牙關一松,大口大口喘息起來。
“終于醒了,叫大夫再來瞧瞧。”
拍他一巴掌的人正是江懷玉,見狀也松了一口氣,忙讓小厮去叫大夫。
“此乃心疾而生的郁症,外化到了軀體上,老夫開的藥也隻能作緩解之用,還需病人自己寬心。”
大夫把過脈,對此等症狀也無計可施,搖搖頭走了。
吩咐小厮去煎藥,江懷玉扭頭就看見陸石坐在床上,低着頭似乎是在盯着手背上還未消退的紅疹瞧。
他疾步走過去,握住那雙手寬慰道:“沒事,沒事啊,喝了藥就好了。”
方才在路上遇到蕭漓背着他在城裡到處找醫館,大雪天醫館坐堂的大夫基本都回家了,他便将人帶回了别院,聽完前因後果後簡直氣炸了。
這麼多年,陸石竟一個字都沒跟他提過。
“我不記得了。”陸石突然說。
江懷玉:“……什麼?”
“他們欺負我的事,我一點都不記得。”陸石又一次說。
那次落水不知怎麼驚動了官府,衙差上門挨個盤問了一遍,許是沈家人心虛,此後再也沒有明面上苛待過他。
後來自他能掙錢後,更是偶然能得到幾次虛僞的溫情。
那些虛情假意在長期的被虐待中漸漸被扭曲成了他内心唯一的救命稻草,于是他幹活更加拼命,隻是為了那些人拿到錢後對他笑一笑,不由衷地誇一句“好孩子”。
真傻。
陸石自嘲,掀開棉被便要下床。
“哪兒也不許去,躺這兒乖乖等疹子消下去。”江懷玉将他按回去,蹙起秀眉命令道。
陸石無奈解釋:“家裡孩子還在,我擔心他——”
上回進山留宿實屬無奈之舉,眼看天就要黑了,丢小寶一人在家他不放心。
“真是操心命,你家那個姓蕭的已經去接了。”
話音剛落,就聽一道清潤聲線傳來,帶着幾分醋意。
“隻擔心小寶,你家夫君可要傷心了。”
蕭漓牽着小寶走進來,笑着說道。
“既然人已經接到,我就不擾你們說話了,待會藥煎好了再叫人送來。”江懷玉拍拍手離開,還貼心地關好了門。
“阿爹!”
待他走後,蕭小寶摸索着撲進他懷裡,嗓音裡帶了哭腔。
陸石揉揉他的背,又摸摸他的耳朵,口中反複安慰道:“吓壞了吧,阿爹沒事,沒事的。”
蕭小寶抽噎着伏在他懷裡:“小寶沒有,阿父才被吓壞了。”
陸石渾身一僵,抱着蕭小寶不敢擡頭。
他發病來得毫無預兆,不知蕭漓心中會怎樣想他。
屋内靜得落針可聞。
片刻後,衣料摩擦的簌簌聲響起,有人走過來坐在了床沿。
視線中伸過來一隻手,指尖修長,骨節分明,掌心躺着一張新的錢契,還是二十兩,隻是上面的名字換成了他的。
“是我考慮不周,嘴上說着将錢給你,卻未能落到實處,反倒惹你不安心。”
陸石張口,不知該說什麼。
蕭漓繼續道:“我知你并非為這些錢,但是石哥兒,當下我不能向你保證什麼,隻能說——”
“錢放在你的名下,将來你就不必害怕任何人生氣,更不必憂慮無處可去。”
“即便哪一天我又讓你不安心了,你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與我争吵,不要——”
他頓了頓,清潤的聲線帶着後怕:“不要再這般吓我了,好麼?”
陸石抱着小寶的手臂緊了緊,低聲開口:“對——”
蕭漓以指抵住他的唇,語聲輕輕:“是我不該對你挂臉,該說對不住的也是我,是我沒有想到……”
他說到一半,沒有繼續揭他的舊瘡疤,隻拿一雙眼望着對方,眼底的情緒直白濃烈得仿佛要湧出來。
陸石垂下眼,靜默。
過了半晌,他搖了搖頭,擡眼看向蕭漓,語露遲疑:“你,不怪我嗎?”
蕭漓瞳孔中倒映着他俊朗的眉眼,聞言不由撫上去,輕輕歎氣:“我隻恨給你的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