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石的脊背溫暖寬闊,遮擋了大部分的嚴寒,風聲擦着衣角呼呼而過,他背後的這一小方天地卻安穩又可靠。
蕭漓環着他脖頸的手臂微微收攏,湊在他頸窩前嗅了又嗅。
“你擦的什麼香?”
陸石規律的呼吸一亂,語氣略顯低落:“我不擦香,隻用過山腳摘的皂角豆。”
山腳有一大片皂角樹,村裡人洗澡洗衣都用樹上的皂角,有些心思活絡的還做成胰子去城裡賣。家境稍微殷實一點的哥兒都會買帶香的胰子,以此增加體香。
陸石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錢,沒澡豆了就去樹上摘一把,至于被一些哥兒背後嘲笑土包子之類——他忙着東奔西跑地做工,沒工夫理會他們。
蕭漓又湊上前嗅了一把:“真的好香。”
不是加了香料的胰子味,而是陸石身上原本透出的味道,像被陽光暴曬後的松木香,又像雨過天晴後泥土的清香,卻比它們更濃郁,更有生命力。
讓人不禁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溫熱的呼吸均勻噴灑在頸側,陸石有些不自然地側了側頭,發現蕭漓挨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某些柔軟的情緒升起,他不由往上托了托他的身體,好讓對方睡得更舒适,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山林中。
出了松樹林,沿着一條溪流往前,盡頭處有一深潭,潭邊伫立着一座小木屋。
陸石撥開插銷,将背上的人放在床上,扶着牆壁微微喘氣。
蕭漓看着雖瘦,卻長手長腳,骨架也重,背他這一路不算輕松。
……
最後一點天色落盡,黑夜籠罩下來,小木屋内燃起明亮暖黃的篝火。
火光、呼喊、尖叫,滾滾黑煙沖天而起,皮肉被燒灼的痛感是如此清晰。有人呼救,有人痛哭,還有人不顧一切要往火裡沖——
“回去!”
蕭漓猛地睜眼,五指痙攣地抓緊床褥,胸口劇烈起伏,久久未能平息。
某個瞬間,他甚至不知身在何處,今夕又何夕。
篝火的暖光在他臉上跳躍,過了大約一刻鐘,蕭漓才緩緩回神,打量着這間小木屋。
屋子不大,床邊堆放着兩個他們帶來的布口袋,西側靠牆是一整面的打獵工具,套索陷籠應有盡有,有的舊迹斑駁,有的還是新做的。東側則空曠一些,放着一個木櫃,一張八仙桌和一把竹椅,桌上擺着幾把大小不一的刻刀,四周散落着一些碎屑。
蕭漓的目光在屋子内轉了一圈,最後定格在了床頭。、
那裡擺着一排拳頭大小的木雕,有野豬、小鹿、大鵝……
林林總總十數個。
底座都被磨成半圓狀,蕭漓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憨态可掬的小鳥便前後晃動身體,叫人忍俊不禁。
“嘩啦”一陣水聲響。
想是陸石就在門外,蕭漓掀開身上不知什麼動物皮毛鞣制而成的毯子,下床去開門。
“石——”
門才半開,蕭漓口中的呼喚戛然而止,他僵在原地,一瞬間全身的血液好似都沖上了頭頂,“轟”地一聲炸開來。
陸石背對他站在潭邊,上衣被脫下,露出精悍結實的背部線條,水珠順着不算白皙的蜜色肌膚滾落。
“啪”一聲。
滴進了蕭漓的心湖。
“砰”地一聲關上門,顧不得門外人有沒有聽到,蕭漓幾乎逃荒似的跌坐在床上,捂着狂跳的心口深深吸氣,腦海中的畫面卻像和他作對似的,映照得愈發清晰深刻。
他仿佛化身為那滴水,在那背上一遍又一遍地滾落,不厭其煩。
不知過了多久,陸石才走進來。
“臉怎麼這般紅,發熱了嗎?”
一眼就看到蕭漓坐在床邊臉色通紅,陸石疾走幾步,手背貼上他的額頭,果然感覺到一股燙熱。
蕭漓撥開他的手,低頭不再看他:“沒有發熱,火燒得太旺了。”
屋内的确特别暖和,陸石緊張的心稍稍放下,便去将剛搓洗完的衣物挂在火堆邊烘幹,又将幹糧拿出來烤熱,邊烤邊解釋道:“外邊太冷了,我們将就在這歇一晚,明日再回去。”
這木屋是他十六歲那年搭的,有時進山晚了就在這睡一晚上,沈家人并不如何管他外出之事,有時連着兩三天夜不歸宿也不會過問。
倒好了陸石,在此擁有片刻的喘息之處。
有時他心情郁郁也會在這裡呆上一會,做做家具,刻刻木頭,或者将捕來的獵物烤熟大吃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