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亮的眸光凝聚成了絢爛旋渦,多看片刻,便會不由自主被吸進去,淪陷其中。
阮歡棠錯開目光,她神色讷讷垂目,從溫瑜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
溫瑜:“小娘子何必自責,我們不是都好好的嗎?”
他言語關懷,體貼細微,不叫她有半分負罪感,倒是她,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深藏心底的戒備消去不少,阮歡棠心裡暖融融,心聲暗道:他光是對我便這樣好,可觀他不是心存惡念者。
溫瑜心念微動,玉手輕擡,撚去阮歡棠軟頰兩縷淩亂碎發,放到她耳後。
她赧顔無措,他卻似若平常,仿佛在他看來,不過是尋常的拂花弄柳。
溫瑜彎眸微微一笑,“小娘子頭發亂了。”
“多謝大人……”
阮歡棠耳根子一軟,她耳後通紅,聲若蚊蠅,半天才擠出句話。
“好端端的,青天白日裡,觀内竟會有刺客。”
閑雲面色緩和,“此前,我與師傅喂養鶴兒們,并無異動。”
小錦鼠收劍入鞘,仍機警周圍一切動靜。
微風拂動芭蕉葉,晶瑩水珠順大葉脈絡流下,鶴兒們百無聊賴坐在一旁,盯着濕潤的草坪看。
溫瑜稍加思索,摩挲手上的兩枚白玉對戒,他眼角餘光中,是阮歡棠的一舉一動。
她荒唐的心聲,真的出現了。
阮歡棠微垂着頭,思緒淩亂如麻,她不過是個普通人,隻是想出宮遊玩,心大到忘乎危險近在咫尺。
“想來,是提前藏匿行蹤。”
溫瑜話音落下,小魚兒扭着個五花大綁的蒙面人,他不爽地往蒙面人後腿踹上一腳。
吃痛的一聲悶喘,蒙面人五腳朝天倒在幾人面前。
溫瑜擺手,阻止欲要扯下蒙面人僞裝的小魚兒,“何處是柴房?”
閑雲會意,點點頭,“且随我來。”
朗朗晴空黯然,午後的熱氣散去,晴日漸漸西沉,一半的光輝躲入巍然山峰。
昏暗的一間茅屋亮起團火光。
握着燭台的手晃過蒙面人面前,他遮臉的黑布突然被扯下,屋内霎時亮堂,他難以壓制的驚恐無所遁形。
“…是誰指使你?”
未見其人,聲先至。
他先看到的是兩道龐大的黑影,自己如蝼蟻般夾在黑影縫隙間。
“沒有人!”
他強作鎮定,深覺憎惡道:“是你們這群閹黨妖言惑君心,我不過是為民除害!”
深明大義的話惹屋内所有人發笑,鬼氣森森的笑聲陣陣不絕于耳。
他惶惶不安,下一瞬,一隻慘白的玉手拿出他的長命鎖。
這一刻,他再也無法裝作鎮定,猛地看向手的主人。
那是一張透着陰寒之氣的美人面孔,眼角眉梢自帶溫順感,極其不耐煩的冷漠神色與之不匹。
“督主,他姓張呢。”
小魚兒笑嘻嘻從溫瑜身後走出,指了指長命鎖刻的字。
張賀臉色蒼白如稿紙,後背被冷汗滲透。
刺客不會傻到把關乎自己的重要之物放身上,除非那人……
“他真是狂妄自大,當過家家玩?以為萬無一失,回家便能吃上飯了?古人雲,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一聲輕嗤,小魚兒目光流露崇拜,“督主就是督主,那一箭都傷不了您。”
轉頭,小魚兒眼神一變,他冷冷查問:“還不快說你的主子是誰!”
手握住劍柄,他将要拔出腰間佩劍。
張賀心驚難安,心裡突突直跳。
溫瑜擡手按住小魚兒的手,“哎,何必如此,他要是吓破膽胡言亂語,可就不好了。”
他眉眼含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手一揚,長命鎖扔到張賀腳前。
銀制的長命鎖‘叮鈴’聲清脆,落地沾滿灰塵,不複從前。
溫瑜:“多好的長命鎖,你的家人對你可謂愛重。”
張賀雙目瞳孔猛然震縮,他死死閉緊牙關,沒了最初的冷靜。
内心掙紮着,他沉默不言。
小魚兒見狀冷哼,這張賀的嘴真是比茅廁裡的臭石頭還硬。
而後,小魚兒漫不經心道:“纖雲觀離儀鸾司不遠,不若送過去?我可聽說,不久前,添置了幾樣新玩意。”
“嗯…?”
溫瑜如漆長睫微動,好似感了興趣,殘忍的寒意在他眉目間躍動,“梳頭嗎?”
二人說起用刑如同家常便飯。
張賀一聽就懂,‘儀鸾司’、‘梳頭’兩詞似一頭悶棒,狠狠重擊了他,耳邊霎時全是嗡嗡的耳鳴。
不過,儀鸾司歸錦衣衛統領管轄,溫瑜隻不過是初上任東廠督主,那邊的人豈會輕易服從調動,若去了那……
張賀穩住心智,内心升起一線希翼,待在儀鸾司地牢,他或許還有救。
“想對老子用刑?盡管來便是!老子一條鐵骨铮铮的硬漢,難道還怕了不成!”
他梗起脖子,豪言給自己壯膽。
“好忠心啊…”
溫瑜贊歎,他深褐色眼珠微微一動,嘴角噙笑斜視張賀。
他慢慢地垂首,話落張賀耳際,言語替其擔憂,貼心的問:“隻不過,你父母親人知道你如此忠心嗎?”
張賀僵硬的轉動視線,對上溫瑜斜過來的眼珠,他好似被一隻巨大的白色長蟲注視。
大長蟲吐着鮮紅的信子,他膽寒發抖的狼狽模樣映現褐色的蛇瞳。
溫瑜的溫聲細語像生鏽厚鈍刀劍,寸寸剔骨肉,遞進循環折磨着他的身心。
說了,他死。
不說,全家恐然難活。
張賀額角爆冷汗,他身心已然極度恐懼,渾身止不住的寒顫。
一顆顆飽滿的冷汗混雜熱淚,‘啪嗒’滴落地面,揚起一層塵埃。
持久的掙紮多次,最終,張賀涕淚橫流,心理防線逐一崩潰,“我…我說……”
溫瑜微微擡眸,一個眼神遞給小魚兒。
小魚兒點頭,他翻出袖筒裡的物什:一塊短而小的木炭筆,一張白紙。
在地上鋪開紙張,他蹲在地,拿着木炭筆試着寫了幾個粗略的字,準備記下張賀罪言。
溫瑜再度問起:“那麼,是誰主張的行刺?你們從何得知我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