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溫荷月坐在後排,始終沒有講話。
剛才上車時她碰到了賀雲野的手,溫度冰涼得不正常,她想,他現在狀态應該挺糟糕的。
結婚三年,她從不知道,原來他還有暈血的毛病。
許久,聽得賀雲野低聲道:“剛才你反應很快。”
“嗯,我也是猜的,之前沒見過你暈血。”
“但你還是幫了我的忙。”
他最讨厭在别人面前暴露弱點,尤其是賀明琛也在場的情況下,而今晚她卻恰到好處保護了他。
他有時會覺得這個女人從不了解自己,有時又會覺得,她是唯一能看透自己的人。
真奇怪,她憑什麼能讓他患得患失?
“你就不想問問,我和鐘蘭雅到底聊了些什麼?”
“當初約定過,我不會過問你的私事。”
賀雲野側頭看向她:“如果我允許你偶爾過問一下呢?”
“其實也沒什麼好問的。”溫荷月輕聲回答,“你跟蘭小姐多年沒見,肯定有很多知心話要聊,如果是需要我知道的事情,你會主動提的。”
這時車已經開到别墅門口,賀雲野感覺自己被敷衍了,表情冷淡地轉身下車。
他一直走到客廳,回頭見溫荷月正彎腰脫高跟鞋,很顯然也并沒有繼續話題的意思。
胸口像是壓着一塊巨石,複雜沉悶的情緒無處釋放,幾乎讓他窒息。
他臉色陰郁地問她:“你甯可跟賀明琛喝酒聊天,也不願意關心自己的丈夫和其他女人有什麼故事,是嗎?”
那雙昂貴的高跟鞋其實并不合腳,溫荷月堅持穿了整晚,腳腕被磨破了一層皮,隐約有血迹滲出。
她坐在沙發上,忍痛給自己上藥,聽了這話擡起頭,很平靜地與他對視。
“賀家和鐘家是世交,你跟蘭小姐也算青梅竹馬,聽說她當年還救過你的命——你們的故事,我多少也聽過一點。”
“我們不是青梅竹馬。”
賀雲野丢下這句話,目光在她被磨破的傷口停留片刻,似是稍稍皺了一下眉,随即大步流星上了樓。
溫荷月獨自坐了很久,去衣帽間換下禮服時,又看到了那件賀雲野送的,沒被自己選擇的粉色流光緞魚尾裙。
是很漂亮,但禮服和高跟鞋是一種道理,漂亮的未必就适合自己。
她關掉了那盞燈。
* * * * * *
深夜,熟睡中的溫荷月,突然被一陣玻璃碎裂聲驚醒。
她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手機,發現是淩晨三點。
今晚她是在樓下卧室睡的,賀雲野在樓上,都這個時間了,難道他還沒睡着?
她披上外衣,悄悄上樓察看,見茶室的燈亮着,賀雲野正背對着她站在窗前,腳下是一灘碎掉的玻璃杯。
他拿了個新杯重新給自己斟水,又從旁邊的白色藥瓶裡倒了幾顆藥,仰頭送服。
燈光柔和勾勒出他的背影,溫荷月聽到他略帶顫抖地歎息一聲,似乎想要彎腰去收拾碎片。
“我來吧。”她下意識開口,“别把你手劃傷出血了。”
賀雲野根本沒注意到她在身後,聞言一愣,猛地回頭。
兩人對視,溫荷月看到他臉色蒼白,雙眼通紅,就像是一夜失眠,剛睡會兒又被噩夢驚醒那樣,憔悴得不成樣子。
她欲言又止,覺得自己沒什麼立場詢問,索性沉默,随後快步下樓去取了掃帚和拖把,把那灘玻璃碎片清理幹淨。
賀雲野全程站在原地,什麼也沒說,隻怔然地盯着她看。
溫荷月收拾好,視線無意中瞥過他攥在手裡的藥瓶,認出那是某種精神鎮定類藥物。
說不意外是假的,結婚這三年,雖說兩人聚少離多,并不算是朝夕相處,卻也終究是同住一屋檐下,他服藥這件事,自己竟然一無所知。
或許就像暈血的毛病那樣,他實在隐藏得太深了吧。
她想了想,輕聲問他:“是睡不着嗎?要不要我去給你煮一碗安神湯?”
“……好。”
說是安神湯,其實不太正宗,是溫荷月根據現有藥材和食材改良的,主要用了鮮百合、酸棗仁、茯苓、人參和麥冬一起熬煮,又根據賀雲野的口味,加了一點點秋梨膏。
他以前出去應酬,很晚才回來,她有時也會給他熬一碗。
這是某位故人教給她的手藝。
安神湯熬好時是四點多鐘,外面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她将瓷碗放在賀雲野面前,說了句小心燙,正打算轉身回屋,下一秒卻突然被他攥住手腕拉回了原地。
她頓時跌進他的懷裡,慌亂之中雙手摟緊他的脖子,兩人就勢一起倒在沙發上。
近在咫尺,他在她耳邊輕輕喘息,呼吸溫熱,撩撥得她的心弦一陣發顫。
溫荷月沉默半晌,試圖推開他:“先把安神湯喝了吧。”
“等等。”賀雲野将頭靠在她肩膀上,嗓音微啞,帶着濃重得化不開的疲憊,“讓我抱一會兒。”
他這麼說了,她便安靜任由他抱着,用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算是安慰。
聽得賀雲野問:“剛才吵到你睡覺了?”
“還好。”她說,“就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一時手抖,可惜那個從捷克帶回來的琉璃杯了。”
溫荷月笑了笑:“人沒受傷就好,杯還可以再買新的。”
“那是鐘蘭雅出國之前送我的。”
“……噢。”她微微一怔,“那确實可惜,不過蘭小姐已經回國了,你們可以繼續創造新的回憶。”
賀雲野深深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以後你們還會有新的信物,别太難過。”
“我不是要跟你講這個。”
溫荷月看着他,等他繼續講下去,但賀雲野最終單方面結束了這一話題,他失落又煩躁地閉上了眼睛。
“算了,你不會理解。”
其實他想說的是,琉璃杯碎的那一瞬間,自己反而覺得解脫,就好像這隻杯子本就不該存在一樣。
人回來了,杯子就碎了,這到底是在暗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