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了。
我睡覺前沒看鬧鐘,此時此刻也就知道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三位舍友都已經床上連麥打遊戲了。宿舍裡隻有時臨亦請了假。
時臨亦今晚不回來了。
放在我眼裡,時臨亦說謊了,他騙了我。
第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次,他出門沒有帶上我。
我對他為什麼出門絲毫不了解。
時臨亦現在人在哪,又在些什麼,這麼晚在處理什麼事情,事情麻不麻煩,我一概不知。
我就像被困在大海上,周圍全部都是無邊無際望不到盡頭的海水,偶爾波濤洶湧,海水沸騰拍岸。
我與身下的木闆沒有連接處,更沒有繩子将我和救命稻草綁在一起。
海浪拍過來的瞬間,我抱緊了手,晃晃悠悠地飄在了海面。
時臨亦就是那塊木闆,但他如今并不在。
我掙紮了半晌,想讓自己不在意時臨亦——很久以前,時臨亦聽不到我聲音的時間裡,我是如何讓自己開心的。
我深刻地記得,因為沒有人注意到我,我也不會被人注意到,所以我膽大妄為,大着膽子對所看見的一切指指點點。
時臨亦看到的事物我同樣看到了,甚至借着時臨亦的路線記下了大學裡所有的路。
因為聽覺強,加上沒有事情,我記住了哪裡的飯比較好吃,哪裡的又比較坑……稍等,我似乎明白了一件事。
——有兩次,我上午說哪家飯好吃。中午時臨亦就去買了。
——同樣有幾次,我說這家被好多人避雷了,時臨亦怎麼還來這裡吃。接下來時臨亦就換了個步伐走到了另一家。
原來不是巧合,也不是心有靈犀。就像時臨亦自己說的,他從一開始就能聽到我的聲音。
斷斷續續的,不甚清晰的。
很早很早開始,我和時臨亦就有聯系了。
我用力地擦了擦因為睜得時間太久而酸痛的眼睛,心裡怅然若失,卻莫名地想笑。
我又想到了夢裡看到的畫面。
時若楓說的那句話……極有可能是對着我說的。
她在買下我準備給時臨亦當入學禮物時說的話。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誕生意識的時間或許比那時還要早。
我下意識抿了抿唇。
有些荒誕。
說不上來的荒誕感。
我要等時臨亦回來後把這件事講給時臨亦聽。
明天,時臨亦明天回來。
他既然沒有跟我說明天的情況,就說明他明天回來。
我躺在筆杆底部,後背真真切切地碰到了冰涼的鋼筆。我的本身。
鋼筆是冰的,那為什麼誕生出來的我是有溫度的?
神奇。
好像沒辦法解釋。
得不出答案,我聽着窗外沙沙聲和鳥鳴聲,閉上眼繼續休息。
外頭的鳥兒撲棱起翅膀飛到了另一棵樹上,沒多久突然再次撲棱翅膀飛去了更遠的地方。
聽不見了。
我安靜地想。
要刮風了,明天可能有雨。
鳥兒的反應是這樣的。不知道時臨亦有沒有帶雨傘。
淋濕加感冒就得不償失了。
話說時臨亦究竟為什麼沒有帶上我?他不叫我可以理解,但為什麼不帶上我一起出去?
我也沒辦法壞他事情呀。
說到不做到,背信棄義。
等……這個詞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我抵着下巴颔首定音:不管了,就先這樣吧。看時臨亦的表現更換。
哼哼,時臨亦,看你後不後悔沒把我帶着。
沒錯,我就是這麼記仇的一個人。
我仰面朝上,食指在空中勾畫圈圈。
左邊一個右邊兩個,交叉一個交疊兩個……組合到一起成了一個……
我摸摸沉思了幾秒,最終麻溜果斷地把這個抛在了腦後。
不就是圓形的五角星嗎,多可愛啊,沒有菱沒有角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用這種方法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幾秒鐘過去了,我心裡還是有些許的慌張。
我總是擔心時臨亦。
往常我能看到他,從他的動作表情看狀态,如今人不在,我自然不會知道時臨亦的情況。
我已經把時臨亦當作我最要好的唯一的朋友了,他沒有消息,我擔心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反正等我醒過來時臨亦就已經坐在了桌子前。
“時臨亦?”張開口才發現我的嗓音啞啞的,像好幾天沒有喝水。
可能聽到了我的聲音,時臨亦說:“嗯。我在。我請了今天的假。”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嚨呼啦:“請假了?”
時臨亦的掌心握住桌角,五指收緊,青筋凸起,“嗯,頭暈。”
我眨眼,恍然想去今天好像下雨,“外面下雨了?你是不是被雨淋到了?”
某一瞬間我好似對上了時臨亦的眼睛,瞳仁不受控制地擴大。
他——他剛剛是不是看到我了?!
我是不是和他對視了?
我确信自己沒有看錯,剛才的那瞬間,我确實在時臨亦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
很不可思議。
非常、非常不可置信。
我沖到時臨亦身前,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認我沒有看錯,一個勁地問時臨亦有沒有看到我,是不是看到我了。
然而時臨亦說沒有。
他并沒有看到我。剛才我産生的對視的感覺是我的錯覺。
我茫然地環顧四周,寝室裡隻有我和時臨亦。
時臨亦笃定沒有看到我。
……我的感知出現了差錯嗎?
那麼真實的看到的自己竟然是錯覺麼?
“真的沒有看到我嗎?我在你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我不死心地又問。
時臨亦擡起眼問:“你看見了?什麼樣子?”
這話的意思太明顯了,他沒看到我,确實是我的錯覺。
我氣喪地垂下腦袋,兩隻手有氣無力地垂在身側,沒精打采地回道:“我自己的樣子啊,和你們人類一樣。有四肢有腦袋有頭發有五官有牙齒,還有指甲。”
我掰着手指邊說邊數,“頭發棕色的,是長發,你要是能看到會發現我頭發是紮起來的。我長得可帥氣了。”
時臨亦:“嗯,很帥。我信你。”
我蹭一下擡頭,瞬間來了精神:“你信我?你真的相信我嗎?”
時臨亦小小地抿了下唇,我注意到了。
我後退幾步:“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
時被亦張開嘴想要說什麼,我搖搖頭打斷他,用很輕的語氣很認真的語調說:“我想了一夜,時臨亦,我想清楚了。”
我彎起眼眸,語氣雀躍:“你不相信我是正常的。你還記得麼,我們剛認識那會,我一個勁地向你确定我是可怖的,和你比起來我算不了是一個人。那個時候你對我有求必應,好得我都有點怕了。”
“其實是我心态不一樣了。”我拿手指點了點下巴,思考道,“我想我們關系已經很好了,不需要瞞着對方什麼事,所以我一直在問你,想知道你心情不好的原因。”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時臨亦,說的話字字清晰:“但我忘了其實我也有事情瞞着你。”
說這話的時候,我頗為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我自己都沒有對你坦誠相見,更不應該要求你對我坦誠相見了。”
“但是你放心,既然你把我當朋友,我同樣把你當朋友,你要是想說了就跟我說,反正我聽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說的話有問題,還是因為我說的太多信息太雜,時臨亦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聲音,導緻我誤以為他睡着了。
“你有事情瞞着我?”
等半天等來的回答是這個?我疑惑不解。
“你關注點好奇怪哦。”我說,“你是你我是我,有事情瞞着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我整整想了一個晚上才想明白的問題,險些被時臨亦的這句話改變。
說來也挺有趣的,時臨亦自己就有事情瞞着我,還在意我有沒有事情瞞着他。
就算真有事情瞞着他,也是人際交往的正常社交範圍吧。
我恐怕是太在意時臨亦了,導緻我想了解他,想讓他信任我,想成為他的夥伴。因為這種算得上幼稚的想法,我把時臨亦逼太緊了。
總是要留點生存空間的。
時臨亦有自己的生活空間,我也有瞞着别人的秘密。
那是我保命的東西。
“時臨亦,我向你道歉,那天晚上我太不成熟,說出了很多感到幼稚的話,但我本身沒那個意思。我不讨厭你,我挺喜歡你的。”我撓了撓臉頰,“你别讨厭我,我也才剛步入人類社會,你還要好多東西要教我。”
時臨亦說:“你告訴我你瞞了我什麼事,我也告訴你我昨天去了哪裡。”
他的眼睛裡仿佛流露出了一絲祈求,我揉了揉眼睛,覺得應該是自己看錯了。
時臨亦怎麼會因為這種事情祈求别人。
這不開玩笑嘛。
于是我搖頭,飛到時臨亦身前,伸出手在時臨亦眼前晃了晃,說:“不行哦,這是我的秘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時臨亦喉嚨滾了一下,啞着聲音說:“什麼時候會選擇告訴我?”
我側頭認真地想了幾秒,告訴時臨亦:“不知道。”
這種事情怎怎麼提前知道。
又不是像目标一樣達到了就達标了。
我認可他,但我也要保護好我自己。
我還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把自己的弱點告訴别人等同于把命交給對方。
信任和托付終究橫着一道巨大的溝壑。
我似乎明白了那天晚上時臨亦為什麼沒有回答我了,大抵和我現在的心情差不多。
他确實是信任我的,但讓他說出口會比信任更加艱難。
那我等吧。
又不是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