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東華門外的青銅獅在薄霧中若隐若現。文武大臣們的朝服上凝結着露水,蟒紋補子在燈籠下泛着暗沉的光。往常此時,隊列中總會響起大臣們的正常寒暄,今日卻隻剩細碎的私語……
“聽說大理寺的诏獄……”
“噓!言官彈劾張尚書,可是直接廷杖八十……”
隐約聽到‘小侯爺’‘蕭家’等等字眼;但又怕引火上身,點到即可,紛紛猜測……
高庭安站在文官後列,數着前列官員的朝珠,從左至右第七位是禮部侍郎的青金石串,卻獨獨缺了方大人的珊瑚朝珠。更遠處,武将隊列裡蒙越的玄色披風紋絲不動。
四周尋找方大人身影,不僅沒有看到方大人,也沒看到禮部劉侍郎和其子劉方周,内心漸漸生疑,蕭璟宣此事,一旁近友都牽扯進來。
張尚書的馬車緩緩而來,官員紛紛行禮,上前招呼,都閉口不提及蕭家一事;高庭安看到武将一行處,蒙越站那侯着,他知道明面上蒙越與蕭府來往較少,正想走過去打聽一些事情,見一位戶部參員朝他走過來,他連忙整理衣冠行禮。
“如然兄果然少年才俊!” 戶部參贊笑着拍着高庭安的肩膀,袖口露出半幅蜀錦,正是高廷安府上的紋樣,“那篇《漕運十策》,吳某可是呈給尚書大人過目的……”
高庭安含笑稱謝,“在下不才,還請大人多多提攜指教。”高庭安寒暄道。
高庭安遠遠看着張尚書,站在文官之首,以往,武官之位是蕭侯,如今,空缺。
張尚書見此,并未表現驚訝,和往日一樣,整列官服,準備進宮上朝……
錦茵在房中思來想去,越想越不對勁,在這裡等消息,不如去一趟茶樓,自青州一行,就發現茶樓就是消息來源的最佳場所。
這時,高庭安正好下值,從外面回來,錦茵走上前,焦急問道:“高少爺,怎麼樣?看到我二叔了嗎?他怎麼說?”
他把外面的情況講述了一遍,聽完,錦茵心裡更加焦慮,“既然打聽不到什麼消息,那我還是回去吧,如今蕭府遭此大難,我不能留在此處,免得連累你,”
“方姑娘,你我同鄉,在外本該照應,不必客氣;隻是今天早朝時,幾位大臣提及蕭侯的事情,皇上呵斥衆臣,并将他們安置在朝堂之外,不得入朝議事;按理,蕭候與皇上從小長大的情份,不應該如此。”
錦茵看着他,蹙眉思索,此事這麼嚴重,她不敢冒然回應,隻能低頭沉默,心中卻在想,一定要想辦法問到蕭璟宣本人才行。
錦茵思忖了片刻,道:“高少爺,太夫人進宮之前,曾交代我,要好好照看,可現在内院無一人掌事,我不放心,我先回蕭府,就此謝過。”錦茵說完,辭行朝外走去。
高庭安急忙上前,言語中擔憂她,“既然你已經逃出來,為何還要回去?不如,我安排你出城先躲一躲,如何?”
錦茵擡頭看着,眼前這位俊逸少年……
“謝謝高少爺,妾身已是蕭府的人,定會與蕭府同進退,高少爺如今是朝廷析新貴,還是别過多牽扯到此件事來,我們還是在此别過吧!”錦茵曲身感謝,轉身離開。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他确實不能留她在此,剛才心中一急,差點亂了大事,思緒片刻,但讓小厮安排馬車,來往另一處……
此時,錦茵身處鬧市中,不知所措,除了去燕子街的方家,都沒有去過其它地方,更不知道京都熱鬧的茶樓在哪處。
在街上瞎轉了半天,無意中來到胡同橋這邊,看到那家醫館門開着,她想起之前流傳的一些事來。
走進醫館,藥童正在石臼裡研磨什麼,見錦茵進來,他放下手中的活,上前問道:“這位夫人,您是來抓藥?還是問診?”
錦茵四周打量了一下,笑着問道:“請問玉香醫女,在嗎?”
裡面出來一個人,一襲白稠長裙,站在屏風處,正打量着她,眼神往左看了一下,示意她進來說話。
錦茵随即跟了進去。
來了一間偏室,關上房門,開門見山,直接問道:“侯府被侍衛嚴密看守,你是怎麼出來的?”
錦茵點頭,兩人不言而喻,面對面坐了下來。
“若想要出來,總會有一些法子,隻是不熟悉京都城内,也不認識什麼人,出來後想打聽什麼消息都找不到門道,”低歎了一聲,聲音有些低落,她看向窗外。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玉香得知蕭府出事的消息,也找多方打聽,正愁着無人商議,“禁軍統領陳府,陳老夫人一直是我給她施針按摩,而陳副統領在南疆的時候,正是老侯爺的右司将軍,有這些舊情在,應該可以打聽到什麼……”
錦茵激動得站了起來,“玉香姑娘,可否有辦法讓我見陳副都統一面。”
一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停在都統府陳府門前,‘藥童’先下車,然後轉身去扶跟着下來的醫女,管家上前問好:“玉香醫女,今天來得比往日要早些呀。”
“嗯,想着秋寒露重,早些施針可能會好些。”玉香婉笑應道。
錦茵低頭跟着後面……
管家直接把她們領到後院,由老夫人的婢女帶着進了内宅,到了陳老太夫人的正堂,内院幾位夫人均坐在一起閑聊,見林醫女進來,幾房夫人眼神一翻交流,其中不知是幾房的夫人,見林蓮華依舊一副冷傲淡然的樣子,冷笑了一下,心想:裝什麼清高呀!
有意無意同在坐的幾位夫人提及蕭府這兩日發生的事情。
“聽說這蕭璟宣也算是大喜大悲了,幾個月前還看着他凱旋進城,無比神氣,如今,瞧瞧,真是樹大招風,聽說,出了事後,太夫人也被扣在宮裡了,昨夜都沒出來……”
“前幾日賞菊的時候,太後不是很看重蕭侯那位嗎?怎麼才幾日風向就變了?……”
“聽說,太後想把她侄女嫁進侯府,不知可有此事?……”
說話的這人,瞅了一眼正在按摩的玉香醫女,“市井上傳着,說是小侯爺惹上風流債了,小侯爺在南疆的時候,曾與一位風塵女子單獨相處三個月——哎呦喂,都羞于提及,不說了,不說了。”幾位夫人都掩鼻羞笑起來。
錦茵的指尖在藥箱邊緣猛地一顫,幾味辛香藥材險些翻落。玉香的拇指按在陳老太太肩井穴的力道微沉,目光斜睨過她失态的模樣,指尖悄然放緩了按壓的節奏,換另一側繼續按摩,兩人都不語。
陳老夫人輕咳一下,閉目定神,指甲碾過黃花梨扶手,發出細碎的聲響,道:“行了,你們幾個管好自己的嘴巴,當心咬着自己的舌頭”。
在座的幾位夫人都尴尬的笑了笑,颔首坐定,不在提及這些。
滿堂夫人的笑意僵在唇角,唯有錦茵留意到屏風後閃過的墨綠衣角 —— 那是陳副統領的常服顔色。玉香的指尖突然在她腕間輕輕一叩,她擡頭,正撞上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警示。
陳副統領過來給陳老太太請安,見醫女在這,便問起母親的身體情況,“玉香醫女,不知我母親的身子恢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