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缙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午飯沒來得及吃，肚子也不覺得餓。盡管醫生已經告訴他生病了，他也有了松一口氣的感覺，可是還是看不到未來。

他這樣的人，能有什麼未來呢？

醫院外面有一條長長的街道，兩側種了好多槐樹，葉子正處在由綠轉黃的過渡期，看起來很美。

寇缙坐在台階上，一個人發了好久的呆，想了好多事。

這些事大部分沒什麼意義，寇缙隻覺得腦子很空，空得令人作嘔。他甚至無法感受到自己正在幹什麼，正在哪裡。周圍人行色匆匆地路過，誰能想到他們中是不是也有心裡生了病的可憐人呢。

直到下午快結束了，他才一個人默默地往回家走。

落葉拖着他的影子，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寇缙不知道之後要怎麼辦，頭又疼得厲害，他的存在有什麼意義呢？他存在的意義可能是高考吧，原錦華唯一的期望就是他能考好大學。除此以外，他再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了。

說巧不巧。寇缙回家時候碰見了原錦華，原錦華見他竟然沒有安分地在家學習，心裡本來就窩了氣，一檢查竟然連作業都沒做完，氣上心頭，什麼難聽什麼往外說，罵罵咧咧直到上床睡覺前。

寇缙對她這一招習慣了不少，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責怪她，連她兒子生病了都不知道，就知道成績，這樣算什麼母親。可一想到她這麼拼命勞碌就是為了自己，又逼着自己原諒她。

他對原錦華的感情就是在不停轉變，對她又愛又恨。如果她沒有那一張什麼都敢說的嘴，或許被稱作賢妻良母都不為過。原錦華算不算有一個豆腐心寇缙不知道，可她有一張鋒利的刀子嘴。每次都能從寇缙身上割下來鮮血淋漓的肉塊，讓他劇痛萬分。

算了吧，他不止一次這麼想着，算了吧，沒什麼可以計較的了。他不該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到原錦華身上，如果原錦華真是個處處和善的媽媽，反而會叫寇缙覺得不習慣。

要是他有魔法就好了，他要用魔法創造一個懂事的自己，送給原錦華。

願神明保佑，保佑他的媽媽，一生無災無禍。

有了他以後原錦華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等他走了，原錦華一定要活得很好才行。

還有秦肆，秦肆也要天天開心，平安一生。

那是他命裡的一束光，這束光永遠閃亮才好。

他希望每個人都能快樂，願不再有人被抑郁症困擾，願所有人的生活璀璨如歌。

正因為寇缙明白那種被病痛侵襲的感受，他才不希望再有人得抑郁症，因為得了抑郁症的人，太苦太苦了。

或許這些願望有些飄渺了，有些超現實了，寇缙不會有那麼大的能量實現它，但有希望總是好的，總也好過現在，現在這種無盼無求的世界，多活一秒都是煎熬。

他實在太痛苦了，痛苦到他覺得死亡才是他唯一的歸宿。

寇缙在想，就算知道自己生病了又能怎麼樣呢？生病不是借口，高考不會因為他生病就不考，地球少了誰一樣會轉，别人都在學習，他不學習就會比别人差，他已經在努力放松自己的心情了，努力放松了，隻是這些努力在發病時候都變得微不足道。發病時候的所有感覺都是被無限放大的，無限放大，無限，直到邊界。

所有的愛，在抑郁症面前都變得渺小。

是的，永遠都是這樣。

悲傷，連綿不絕。

寇缙忽然想到了心理咨詢，那個叫做邢谌的人說，他就是一位心理咨詢師，網上說心理咨詢也是一種擺脫抑郁症很好的手段。

寇缙轉頭看向費用，一個小時一千二百塊錢，一次治療大約兩個小時，也就意味着一次治療就是兩千多塊錢，原錦華一半的工資，那些高昂的費用再一次摧毀了他的希望，他治不起。

這個病不是窮苦人能生得起的病。連好起來，都需要付出這麼多财力人力。

這個世界對抑郁症的寬容，太少了。

寇缙關上手機，徹底放棄了搜索。躺在自己的那張小床上犯愣，現在是淩晨一點。

他又想到了秦肆。

秦肆現在在睡覺嗎？還是在學習？累不累？秦肆也會有像他一樣睡不着的時候嗎？

想着想着，腦子裡一片亂，全都是秦肆的模樣。寇缙竟然慢慢地睡了過去，淺淺地呼吸着，在安靜的房間裡。

秦肆此時确實沒在睡覺，他在想事情。

這些事情裡面有一個共同的主角，叫做寇缙。

想他那個雨夜少有的露出脆弱的樣子，多麼讓人心疼。想他跑完步虛弱的樣子，也是那麼可愛。想他做題的認真樣子，那麼乖巧。秦肆隻要一想到就會覺得開心，不過他能隐隐感覺到寇缙身上藏着秘密，而且是個鮮為人知的秘密。

想到這裡，秦肆不知帶心底為什麼會有一種很擔憂的預感，這種預感毫無來由，也隻是閃過一瞬，他隻能不去在意。

他總能從寇缙身上感覺到距離感，不管怎麼樣接近，都仿佛靠不近，捂不熱的一塊石頭。秦肆感受到的不是挫敗，而是憐惜，到底是什麼樣的過去，才能養出一個乖成這樣的小孩，乖得讓人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