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面前的茶點隻有兩樣,盛在白瓷盤子裡,一種是青團子,一種是菊花丸子。
青團子大家都不陌生,咬開細膩的糯米皮,裡面竟是裹了各種雜碎幹果香甜酥脆的餡料;而那菊花丸子,那種丸子,有細絲從中間散開,被炸成淡淡的金黃色。形色栩栩如生,味道鮮鹹爽口,甚是好吃!
可惜,當真每樣就隻有一個!那茶,也剛剛斟了兩杯,年老花匠也沒有再續煮的意思。
清平王爺看看天色,日輝已然柔淡,天地有了霞光的顔色,說來,當真是應該回去了。而不遠處還有一高台,似乎還有奇花可賞,确實不能在此地流連品茶,多做耽擱。
于是清平王爺起身,對年老花匠道:“老人家,此次牡丹花會,隻餘前面高台了吧?”
年老花匠躬身稱是,帶領大家下了丘陵去往高台。
高台與丘陵間隔了一片藥田,藥田的一端有溪流流過,河岸有蘆葦水草,幾隻野鶴也不避人。
溪流清澈,水深大概能沒人小腿。溪流上沒有架橋,隻是扔了一些不規則的石塊,石塊高處水面,石面尚且平整,搭成過河的搭石供人行走,頗有幾分野趣。
德清看了卻有些不滿,抱怨道:“這謝氏是真缺錢嗎?建一個小木橋,不過幾根木頭罷了!如今這讓人邁石塊,若真掉進水裡她負擔得起嗎?”
清平王爺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隻是給身邊的随從遞了一個眼色。那随從會意,立馬跳進水裡,躬身在德清長公主的身邊,伸手去扶她。
德清原本隻是慣性地抱怨幾句,如今被清平王爺的随從下水服侍,反而有些尴尬。她狠狠地瞪了自己身邊的随從一眼,見清平王爺已經和衆人邁上搭石過了小溪,隻好伸手撫上清平王爺随從的手。
一行人順利地邁過了石橋。對岸是稀稀疏疏的高大喬木,一看樹木就是野生的,根本無人修剪,有的歪脖子,有的戴帽子,有的旁逸斜出姿态橫生。其中一株遮天蔽日的老楊樹有兩人合抱那麼粗,上面有喜鵲的巢穴,日暮降臨,有歸鳥在林子間盤旋飛翔。
樹下的風有了幾分寒涼,衆人不由加快腳步直奔高台。
說是高台,其實是一層層逐漸累積而上的,依地勢開辟出的各種各樣的花田,俱是用矮矮的碎石籬笆圍起,所種花草皆青蔥茂盛五色缤紛。高台之上層層疊疊的花田之間,有小徑回旋而上,小徑一側還有流水循環圍繞流淌,水流清淺,不時有野草鵝卵石點綴,間或有三五尾野魚苗在水草中嬉戲成趣。
此時行人行走在小徑上,青山如黛,林木幽深,水氣潤澤空氣如流,而落日的光輝,已将世界披上了粉粉紫紫的色彩。
那種山氣日夕佳的美好感受,在登高臨水之際更為明顯。
衆人登至台頂,卻見流水的源頭是一人高的小小瀑布,水流不大,素練一般落在山石之上飛珠濺玉。而瀑流之側,正迎風盛放着一株牡丹。
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任何花草的陪襯,就是那樣突兀的,赤裸裸地一株牡丹,一株大紅的怒放的牡丹!
衆人面面相觑半晌,疾步過去!
然後看過去後,又是面面相觑。
因為那牡丹沒有任何奇異的地方,隻是大。
大如銅鑼,而且是兩隻并蒂,一高一矮錯肩而立相互勾連,一朵怒放一朵半開,紅如怒火但是姿态清豔。
如此之大,也如此之重,花瓣層層疊疊,外緣處完全舒展開,一片花瓣大若孩童手掌。
瀑流的水珠濺落在它的枝葉、瓣蕊間,它披着晚霞迎風搖曳,水珠或旋轉或灑落,遠觀過去為整株花似乎蒙上了一層閃爍流轉的光邊。
清平王爺失聲道:“這,這是,花王?”
年長花匠躬身道:“王爺慧眼。謝姑娘說,這天地萬物,有容乃大,大者為王。”
一句有容乃大,大者為王,突然讓衆人心思悄寂,暗生敬意。
這般寂寞地等在高處,看着滿園子的奇珍異卉各逞風流,這是王者之尊,更是王者風度。
王者無需用奇形異色來奪人耳目,也不必用伶俐機巧來搏人喝彩,它隻管端莊、大氣、厚重、雍容地坐鎮這裡,就已足夠!
有容乃大,大者為王!德清長公主聽了這兩句話,面色驟然漲紅、轉而變成煞白!
有容乃大,大者為王,那今日自己的言行,無異于小醜一般!
有容乃大,大者為王,身為正妻原本也應該如此,本無需理會妾氏的美豔、機巧、故作伶俐谄媚讨好!
她突然想起下午謝湘江散散淡淡張口就來的誓詞:“不安妻道,自取滅亡!”
身為王者正妻,卻與妾氏争伶俐鬥機巧奪人耳目,分明就是自取滅亡!身居尊位有容乃大的王者氣度呢!
德清長公主這念頭一動,不由身形踉跄一步,幸好怡安公主伸手扶住,低聲道:“姑姑!”
清平王爺輕輕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看向前方一隅,隻見高台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籬笆院落,裡面兩間茅草屋,屋檐一角一株梨花樹正在飄落如雪,而不遠處放着農具的牆邊,一株雪白的牡丹正在綻放!
一瞬之間,他陡然理解了年長花匠“曆經萬紫千紅歸于素簡”的話,萬紫千紅,歸于茅草屋旁的那一叢素簡!
清平王爺陡然間心有所感,似有萬千思緒在胸中澎湃翻湧而來!
“本王今日要留在牡丹苑,”他轉首對雍安王雍容王道,“煩請你們代皇叔向陛下請罪,就說清平今日留宿謝氏藥莊牡丹苑,為陛下繪制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