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人是在一個月後才到達武安,城裡到處都結着冰,隻因大水還沒流出城,冬天就來了。
武安的冬天特别冷,這裡餓殍遍野,蒼白雪地裡一個個的黑點,漸漸在這無休止的飄雪中被掩埋。
車輪吱呀作響,戶部侍郎邢新探出頭來,見此慘狀,難以抑制地唉聲歎氣,一把年紀了,眼眶說紅就紅。
薛浪沒工夫安慰養尊處優的大人們,類似的場景,他這些年見了不少,當務之急,是先安頓活下來的百姓。
早在他們進城之前,武安知縣就得到了消息,派了人來接他們,薛浪讓葉航護着銀子和文官跟小厮去知縣府衙,自己點了幾個禁衛去調查切實的情況。
雖說城裡死了一半的人,但街上卻極難見到屍首,将死不死的人倒是不少,這些人大多死死捂着嘴,見到薛浪就往後爬,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還是一聲不吭。
城西設有收留點,裡面一個人也沒有,門口有個登記的,大白天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薛□□幾個禁衛提着那些挪不動窩的難民去了那裡,他落後一步跟着,想從他們待過的地方發現蛛絲馬迹。
還沒走近,他就聽見一個破鑼嗓子極為嚣張地在罵人。
“誰啊你們?哪來的回哪去,别打擾小爺睡覺!”
“滾滾滾,這兒不接瘋子!”
“王爺?!你騙鬼呢!快滾,知道我是誰嗎?”
禁軍的聲音有些小,想來是在陵陽從沒見過這樣不講道理嚣張跋扈的人,正白費口舌地和他争辯。
薛浪不知從哪兒順了件白梅大氅,自雪地裡走來,唇紅齒白,笑意淺淺,俊逸非凡真如仙人一般,隻是一張嘴就打破了這種美感:“喲?這誰家的公子哥兒啊?”
破鑼嗓子眼睛都看直了,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可惜不知道好歹,他撇了下嘴,氣焰嚣張地說:“知縣是我爹!”
薛浪贊賞似的拍了拍手,轉眼就寒聲對禁衛說:“抓了,咱去會會這知縣大人。”
禁衛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薛浪肯為他們撐腰,他們幾乎是立刻掏出繩子綁了這個破鑼嗓子,塞了他一嘴破布。
帶回來的幾個難民瞪圓了眼,才意識到這是真正的貴人,連忙叩地哭喊:“求大人救命!救救我們!”
薛浪盯着他們看了好一會兒,才道:“跟上。”
于是那幾人感恩戴德地爬起來,吃了定心丸一樣老實跟在他們後面。
待看見薛浪這一行浩浩蕩蕩,尤其是對上薛浪那雙彷佛早已洞察一切的狐狸眼,知縣心慌不已,賠着笑打算好好招待薛浪一番,希望他能如前頭幾位一樣送到銀子就走,别多管閑事。
薛浪似笑非笑地觀察了會兒他難看的臉色,說:“周知縣,方才本王不過想送幾個難民去收留點,哪曾想被這混不吝的毛孩攔下,他口口聲聲稱你是他老子,本王自是替你不平,揍了這毛孩一頓。”
說着,像是還氣不過,薛浪又狠狠踹了小破鑼一腳,踹倒了實處,他額上青筋暴起,若不是嘴裡還塞着布,怕是要嚎到百裡外都聽得見。
小破鑼在雪地裡滾了一圈,拖着被踹斷的小腿爬向周知縣周臨學,雙眼通紅,雪地上蜿蜒出一道血痕,周臨學好似還在狀況外,瞠目結舌:“這,這……”
薛浪冷眼瞧着,從禁衛手裡拿過自己的長槍,帶起一地雪花,衆人眼前一花,隻見槍尖抵着小破鑼的眉心,他冷冷地說:“如此跋扈的孩子,留着也是為害百姓,周知縣若是下不了手,本王願意代勞。”
小破鑼冷汗都下來了,不住地往後縮,哀求地望着薛浪,忍不住搖頭求饒的時候,槍尖在他額頭留下一處淩亂的劃痕。
血水從他眉心流到雙眼,蒙上一層血色,死亡的恐懼感鋪天蓋地地包圍住他,讓他一動不敢動,嗚咽聲至始至終都沒停過。
此情此景,駭得周臨學連連告饒:“犬子頑劣,冒犯了王爺,還望王爺手下留情,這是下官唯一的血脈啊!”
他試探地蹲下身想扶起兒子,薛浪卻絲毫不避不閃,甚至更加咄咄逼人地說:“周知縣,小家不理,何以治大家?本王今天便替你宰了這個混不吝的,以儆效尤。”
說着,薛浪拿開長槍,在雪地裡洗了一遍槍尖,又帶起一道勁風,削斷了小破鑼淩亂的發梢,指在他咽喉。
周臨學下意識學想去搶槍,被薛浪冷冷地睨了一眼,手腳都哆嗦起來,他撲通一聲跪在雪地裡,痛哭流涕地不停磕着頭:“王爺,王爺饒了犬子吧!下官保證以後絕不然後他出府門半步!”
“王爺,下官知錯!”
“求王爺網開一面!”
薛浪忽地笑了,如雪中盛開出一朵紅蓮,他收了長槍,溫聲道:“頂撞王侯,本是死罪,念在知縣你愛子心切,本王這次便放過他,若有下次......”
聞言,周臨學立馬指天發誓絕不會有下次,薛浪以槍尖拍了拍他肥潤的臉頰,說:“最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