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又今幾度想要開口,最後卻總是歸于無言,他确實好奇江之聆在離開前發生了什麼,也猜到或許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因此江之聆一直沒有提起,他也就沒有一直刨根問底。
但是他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時刻,深秋的某個很普通的夜晚,篝火外是低語的人聲,江之聆忽然就主動開口說了。
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此間種種并不是他親身經曆的。
在某個時刻,許又今忽然覺得難過又無力。
他常年待在醫院裡,對外界的接觸始終有限,或許其中還有許知衡不想讓他多了解的緣故。當年轉移中央基地的時候也曾為此感到過痛苦,但是母親告訴他,中央基地是不會抛棄任何一個人的。
可是一邊這麼說,研究院一邊又做那些實驗,本來就很矛盾。
見他一直沒說話,江之聆反而笑了一聲:“怎麼,想不出話來安慰了?”
許又今也笑,他傾杯在江之聆的杯沿上輕輕嗑了一下,反問:“你需要安慰嗎?”
因為無法感同身受,所以言辭總顯得過分蒼白。
這樣的話聽多了并沒有意義。
許又今想了想,問道:“你妹妹在選擇進實驗室前知道那些事嗎,關于你和研究院的關系。”
江之聆默了一會兒:“知道。”
正是因為她清楚的知道,所以江之聆才不太理解。
“你知道,我母親也在倉庚實驗室,研究到了一定階段,總會有點執念。當然,我不是為她開脫的意思,畢竟我也不太了解她。”許又今的嗓音很低,他們本來就挨得近,看起來就更像耳語了,氣息輕輕略過江之聆的耳側。
他頓了頓,續道:“那些人總說她很優秀,幾乎沒有人能追得上他的成就,她是走在時代最前面的人。如果是懷抱着這樣的理想,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對吧?”
江之聆看着杯子裡晃蕩着的小半杯酒,輕眨了眨眼:“或許吧。”
其實真要說實話,他和江聽并說不上互相了解,血緣親緣關系把他們牽在一起,但過了很多年他們才能自如地聊上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他一口氣喝光了被子裡剩下的酒,喉嚨裡是甜澀的味道,江之聆抿了一下濕潤的嘴唇,忽然問:“許又今,你為什麼想活着?”
許又今愣了一下。
他想說活着好像不需要什麼理由,是個人總歸是想活着的,不然也不會建立人類基地,但他也很快意識到問這話的是江之聆,他在意的并不是這些泛泛而談的答案,而是在問許又今。
“因為總覺得很遺憾吧,我實在太想看看真正的世界了。小時候看了部天文紀錄片,連夜就爬到了天台上看星星,雖然那天天氣不好,除了一片黑什麼都沒有,還被吹得加重了病情,但我就是覺得那一刻特别……自由。風也一樣,山也一樣,無論怎樣都看不夠,所以離開才會覺得遺憾。”
他最後笑了笑:“當然,如果一出生就發現生命短得吓人,那麼想活着的想法就會格外強烈了。”
江之聆看着他的眼睛,躍動着火光和璀璨的光點,淺笑着說這些話的時候,眉眼輕柔得像滑過一片飄落的羽毛。
許又今就在這樣的神情下說:“活着還是有好處的,比如今天的星星就很好看。”
他年少時看不到的萬千星辰,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也終能得償所願。
“不過也沒有必要想那麼多,至少現在你還想活着,還有想做的事,此時此刻活着對你來說還不算一件糟糕的是,這樣不是也很好嗎?”許又今慢慢地喝了一口自己杯子裡的水,在這天氣下晾了半天早就涼透了。
江之聆:“我想做什麼?”
許又今往杯子裡倒了點熱水,聞言道:“陪我去群山深處、世界盡頭。”
他在江之聆反應過來之前往他杯子裡也倒了水,挑了挑眉用行動讓他暫且放下一旁的冷酒,江之聆從怔愣中回過神,垂下眼抿了一口熱水。
也許是這短暫的時間裡真的經曆了很多事,同生共死的奔逃讓他們之間的那層界限也模糊了,随口的應答就變成了正式的約定。
江之聆“哦”了一聲,心不在焉地看着面前的火焰,指腹摩挲着杯口。
旁邊的人又把先前放在一邊的盤子朝他遞了遞,因為一直放在火邊的緣故,盤子邊緣摸起來還是溫熱的,江之聆無言抗拒了片刻,最終還是拿了一串烤蘑菇。
程讓為了照顧許又今的口味,就沒有加很多調料,不過嘗起來味道還算不錯,江之聆本來也不怎麼挑食,就這旁邊的目光吃完了小半串。
在此期間許又今一直很認真地看着他,眉心微微蹙起,忽然出聲道:“其實我一直在想……聆,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其實是病了。”
江之聆咽下嘴裡的食物,平靜回答:“沒有。”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雖然不知道是哪裡讓你産生誤解,但我每年的體檢報告其實還算得上健康。”
許又今失笑:“我不是那個意思。”
見江之聆還是盯着他,許又今斟酌了一下,說:“唔,我指的是精神上,或着說心理上。”
病了很久終于表現出來,或許連患者本人都沒有意識到。
隻是和危機四伏的世界相比,精神上的脆弱就顯得尤為不值一提。
江之聆還是說:“我不這麼覺得。”
許又今頓了一下:“真的嗎?”
江之聆:“……或許吧。”
“可能你自己都沒發現,在談論關于你的父母時總是很冷漠,在提到和江茗老師相關的事情就會心情很好,提起你妹妹時比較複雜,但總體也算平穩。雖然在情緒上有變化,但總是用一種客觀的語氣表述,好像你和他們不怎麼熟悉、隻是一位旁觀者一樣。”
江之聆皺了皺眉:“我以為這是正常的。”
畢竟他從小對其他人總是疏離,最親近的人也很少主動表達情感。
所有人都默認這是那場實驗帶給他的影響,長此以來江之聆也接受了這個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