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中央基地建立前後,研究院都是相當特殊的一個地方。
災難降臨之前,中央研究院是個鮮為人知的單位,裡面負責的項目保密程度非常高,一般人根本無從接觸,負責人多是各個行業的翹楚,普通的研究員也是從各個高校機構裡挑出來的頂尖人才。
災難降臨之後,中央基地建立在高原之上,研究院逐漸在群衆眼前活躍起來,在大衆的認知裡,那裡負責研究病毒和異變的原理,肩負着人類最偉大的事業。
對于普通人來說,研究院和他們的關系僅限于每日基地廣播成果播報,少有人會知道研究院其實是帶着前綴的名稱,下轄各個研究方向的實驗室,在外人看來總帶着幾分神秘色彩。
就像許又今的母親雖然是倉庚實驗室的負責人之一,但他并沒怎麼去過研究院。
一來是他的身體狀況不太允許離開醫院,二來是他能感覺到,母親其實并不想他和實驗室扯上關系。
雖然研究院在中央基地内是衆所周知,但是洛一淼從來沒去過中央基地。
許又今問:“水姐,你是從哪知道的?”
洛一淼動作很利索,講故事也不妨礙她刨出一顆筍來,她用刀尖點了點根部,示意江之聆把那一塊土層翹起來,才回答許又今的問題。
“大概半年前?有一支救援小隊路過這裡的時候迷路了,他們穿的軍裝制服和我當年見過的有點不一樣,我就去攔下來了,那時候才知道外界建立了人類基地,也了解了一些情況。”
短匕首都要被掰斷了,江之聆才把那顆筍挖出來,聞言問:“那你之前沒想過去基地嗎?”
洛一淼說:“他們不是去基地的,好像說是去……建設西南避難所?當時确實是有邀請我加入,但是緣溪村隻剩下一些老弱病殘了,我要是丢下他們,總顯得很沒良心。”
聽到這個熟悉的地名,江之聆動作一頓,擡頭的時候對上了許又今的目光。
“西南避難所?”
“對,”洛一淼點頭,“也不知道現在建成了沒,按照中央基地的效率,應該是建成了吧。”
西南避難所的建設是各區之中最晚的,因為那邊山高路遠,沒查明狀況的話很難貿然前去。按洛一淼所說,避難所早在大半年前就開始建設了,連中央基地這樣的龐然大物都能在短時間内建成,在城市遺址基礎上的避難所會花費很長時間嗎?
必然是不會的。
那三個月前明教授以協助西南避難所建設的理由離開中央基地是為了什麼?
明喬的事确有疑團,他們當時所得出的結論也不過是推測,賀傳聲希望江之聆能去找一趟明教授,說不定他早就發現了什麼……
而一想到賀傳聲,江之聆就會聯想到他妹妹江聽,如此一來就更煩了。
“哦對了,我記得你們不是說下一站就要去那邊嗎?”
江之聆收回目光,用刀把土裡的筍扒拉出來。
“嗯,沒想到這麼巧。”許又今接了話。
洛一淼對江之聆的挖筍技術很是嫌棄,但她不掌握做飯的權利,因此隻是拍了拍土就裝到竹筐裡去找下一處地點了。
她抖了抖刀上的泥,說:“所以呢,聽說研究院有一部分對外開放了,我就還是很好奇當時為什麼會卡一個毫無關系的籍貫。”
說完她就看向許又今,後者一直盯着江之聆,于是她又順着視線看着江之聆。
江之聆:“……不講道理的事研究院也不是第一次做。”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不了解。
“想想也是,”洛一淼聳肩,“當時她導師都問了好久才探出一點口風來,當時我們回來也是想看看這裡到底怎麼了。”
“結果呢?”
洛一淼長長地歎了口氣:“結果當然是來了這麼久也沒發現異常啊。”
村子隐蔽難尋,洛一淼一度以為會和巫蠱山神祭祀之類的原始宗教有關系,後來才知道純粹是修路難度大才一直和外界少有來往,村莊和村民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不過洛一淼最初會留在村裡,其實完全是出于意外。
她從小就有主張,長大後的日子說不上順風順水,但也說得上差強人意,唯一讓她感到不爽的除了不能和對象常見面外,就是家裡三天兩頭地催婚。
和大多數家庭關系一樣,洛一淼和父母的關系說不上特别熱絡,也并不冷淡,父母在西南某座城市的政務系統裡做普通的工作,平生唯一的希望就是看洛一淼結婚生子,再頤養天年。
她先前有意無意提起過幾次,認為父母還算得上開明,便打算帶着邱碧晴回一趟家。
然而父母古闆到了讓她震驚的地步,在她攤牌的那一天,一向溫和的母親氣急攻心,她在醫院待了兩天,卻聽到母親抓着她的手流着淚讓她分開,不然就别再回來。
洛一淼從小脾氣就倔,當年她想讀軍校,全家三堂會審都沒能攔下,那會兒聽了那種話自然是起身拉着邱碧晴就走,沒成想一走就成了永别。
從家裡離開後,她們沒有停留就來了邱碧晴的老家緣溪村,有了前車之鑒,她們也沒有第一時間像長輩坦白,本想着慢慢來,沒想到比攤牌來得更早的是世界末日。
當時的緣溪村隻有百來号人,都是留守兒童和老人,洛一淼和邱碧晴是少有的從大城市裡回來的年輕人,她們救治傷員、加固防護忙得不可開交,卻在這樣的忙碌中難得找到了并肩作戰的感覺。
在她們親力親為的建設下,緣溪村逐漸成為了一個尚能安息的聚居地,那也成了她們人生中少有的、充滿危險又值得回味的時光。
直到不久之前,異變生物再度出現,邱碧晴在救援中意外喪生。
“比起宏大的災難,個人的生命就顯得如此渺小,”洛一淼的聲音很低,寂靜的山林裡隻有她隐隐的回音,“身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離去,而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江之聆聽完默了兩秒,問:“之後你就一直留在緣溪村?”
洛一淼笑了一下,說:“是吧。”
世界并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離去而轟然崩塌,隻有她因此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