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聆早上是被太陽照醒的。
這房間的窗簾遮光效果太差,床就擺在窗邊,窗戶又直直對着東北方,每天早上就要接受太陽直射。
江之聆前段日子被迫早起養成了習慣,今天難得有了點困意,頂着一腦門起床氣又翻身蒙回了被子裡,連眼皮都懶得擡。
洛一淼整天忙得見不着人影,程讓要到下午才來找他,沒必要上趕着給自己找罪受,江之聆決心守護一下自己這來之不易的睡眠。
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是會發生很多不如願的事,江之聆以往深夜裡想睡覺的時候總是失眠,早上想補個回籠覺又總被吵醒。
在敲門聲第三次響起來的時候,江之聆忍無可忍地拉下了被子,用一張仿佛在北極圈待了三年的臉去開了門。
“中央基地終于追到這裡了?”
許又今的目光從他腦袋上移開:“沒有。”
在江之聆平靜的想把人扔進回收處理中心攪拌的目光裡,許又今虛握着拳掩唇咳了幾聲,彎着眼睛問:
“吃早餐嗎?”
江之聆:“……”
他抱着胳膊撐着門,動作間皺眉閉了一下眼:“不吃,給村裡省點口糧。”
許又今忍笑:“水姐剛走,她說昨晚邱奶奶囑咐她讓你好好吃飯。”
程讓之前倒是和他說過,因為江之聆總是不去湊熱鬧,村裡人對他都算不上熟悉,老人家們又想表達些什麼,隻能從吃食上入手。
江之聆語氣淡淡的:“你們還挺聊得來?”
“什麼?”許又今随口道,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唇角微微上揚,“啊,水姐比較好奇研究院的事情,不過我了解也不多,就隻是簡單聊了點。”
大清早的,走廊上一般不會開燈,江之聆暫住的房間位置不算好,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小窗堪堪照到門口,許又今便隻有半個身子落在光影裡。
很難說是光線太朦胧還是江之聆尚未清醒,他垂下眼睫,匆匆“嗯”了一聲。
許又今靜了幾秒才動了動手指。
似乎是意識到話題拐遠了,言歸正傳,許又今依舊擋在前面:“昨天她們提回來一袋番茄,下碗面怎麼樣?”
雖然是在笑着征求他的意見,但好像根本沒有拒絕的選項。
有種江之聆再不答應就把他拽走的架勢。
以前連江茗都不會強求他吃早餐。
江之聆懶洋洋地擡眼跟他對視了幾秒。
随後他站直身子偏開了視線,起身的時候很輕的擦過許又今的肩,聲音輕飄飄的,聽起來沒什麼情緒:“去洗漱,擋路了。”
*
往常洛一淼總是要下午才會回來。
但今天她出現在客廳裡的時候,十二點才剛過了一刻。
江之聆正在百無聊賴地看客廳牆上挂着的地圖,上面的行政區劃對現在的世道而言實在是太落後了,洛一淼用紅圈在上面畫了幾個标記,标明了中央基地的大概位置。
緊貼着的是一張地形圖,緣溪村被夾在一片墨綠色之間。
許又今檢查完他這幾天在緣溪村拍的照片,正在給相機充電。
年久失修的院門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嘩啦一下吹開,洛一淼邁着長腿跨進客廳裡。
“都在呢,那正好,”她擡手用小臂拂了一把額上的汗,聲音微微沙啞,“正想跟你們說一聲,後天上山,記得準備好。”
準确來說是去山裡搜尋物資,但被洛一淼說得像是要去秋遊。
許又今擱下相機:“要準備什麼?”
洛一淼對路線還算熟悉,去一趟應當花不了多長時間,不至于帶上什麼野外生存的裝備,隻需要考慮遇到危險的應對方案……
許又今還沒徒步上過山,這會兒不可抑制有點興奮。
就在他試圖從以前看過的影視紀錄片中翻出一點經驗的時候,洛一淼一拍腦門:“怪我,忘了詳說,上山之前要先去祠堂拜一拜。”
許又今:“?”
聽起來有點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件事,洛一淼卻說得很認真。
鄉村祠堂供奉的往往是村民的列祖列宗,像緣溪村這樣的傳統村落,往往是一村一姓、一姓一祠堂,既是緬懷先人的地方,也是宗族共同議事的場所。
江之聆在村裡待了幾天,對這裡的情況多少也有些了解,緣溪村裡的人多大多姓邱,隻混了少數幾個其他姓氏。
“水姐,我記得你不是這個村裡的人?”
洛一淼随意地應道:“我當然不是啊。”
“程讓也不是?”
“哦小橙子啊,他算不上,”洛一淼說,“他媽媽是緣溪村人,爸爸是隔壁山頭不知道哪個村的,一年前也是逃難來的嘛,紹英叔就是他舅舅,隻能算半個緣溪村人吧。”
“那怪不得你這麼叫他。”江之聆點頭。
“是吧,”洛一淼一攤手,“如果他也姓邱,為了方便區分,就該叫小讓子了,這聽起來也太奇怪了。”
這是重點嗎?
許又今問:“那你為什麼會拜緣溪村的祠堂?”
洛一淼頓了一下,才道:“這個說來話長,祠堂現在也不完全是原先的用處,一年前異變剛爆發的時候還充當臨時診所呢。當時死了太多的人,又沒辦法給他們安葬,隻能收拾點生前的物品放到祠堂裡,希望他們能保佑剩下的人活下去。後來時間久了就形成了習慣,我會在去山上的時候先拜一下,邱奶奶沒事的時候就愛去祠堂坐着,說什麼能感受到他們的存在?這個我是不太行,就當求個心理安慰吧。”
她笑了笑:“放心好了,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會平等地保佑所有人的。”
那些在山裡出生,在村裡長大的農民,很多人窮其一生都沒能走出過這座山。
所以當災難突如其來,他們被侵沒的時候也來不及思考,隻想着今年的收成、異鄉的遊子和幸存的父母該怎麼辦。
熬過幾場天災的村民把他們的名字一并寫在祠堂裡,祈禱先祖的魂靈依舊能庇佑着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莊。
明明所有人都見過異變後腐化的模樣,死狀凄慘,連屍骨和血肉都不複存在。
村民卻總是對那些已逝去的人懷着虔誠的心。
雖然洛一淼說不用準備什麼,也沒有什麼繁複的流程,祠堂裡每天都有人來往,但江之聆和許又今還是不約而同地緊張了兩天。
他們對這樣純粹鄉野的風俗都是完全的陌生,許又今更是如此。
打小就沒怎麼離開過那片純白的四方天地,世界末日也不過是從一個鋼鐵森林到了另一片鋼鐵森林,一切沒嘗試過的活動對他的體驗來說都很新奇。
冷淡如江之聆都能感覺他情緒和平日不太一樣。
像他第一次在供給站被許又今攔下車的樣子。
洛一淼在這天換了件整潔利索的工作服,貼身的長褲顯得腿又長又直,她把碎發别到耳後,襯得眉目比平日更加英氣深邃,進祠堂的時候笑着和在一旁掃地的邱奶奶打了個招呼。
“又要進山啊,”邱奶奶撐着掃帚,她不能完全直起身,就這麼半擡着頭說話,“真是辛苦你了。”
她含笑着點頭:“沒事,您忙吧,不用管我。”
天氣更涼了,江之聆已經從儲物層裡翻出了沖鋒衣外套,才勉強适應了徹底入秋的溫度。祠堂裡也顯得冷冷清清,經過稍微熱鬧些的前院走到建築裡面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更明顯了。
緣溪村的祠堂在這一年裡也經曆了不少風風雨雨,連休息室和公共活動區都擺滿了祭祀用的物品,甚至還分了幾個隔間。
洛一淼解釋說這些都是邱奶奶做的,她作為外人其實不太好插手這些,隻是邱奶奶說時局特殊,老祖宗會諒解的。
“虔誠地拜一拜就好了,這樣你們也能受到這座山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