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遭雷劈,施嘉意再次回頭,确認右手邊是空氣無疑後開口:“你朋友叫大鵬?大鵬展翅的大鵬嗎?”
陸聞安點頭:“是。”
施嘉意問:“那現在你朋友還在看我?”
陸聞安:“沒有了,他比較害羞。”
施嘉意覺得現在的自己應該離開文吉小學,打開手機導航上縣城找幸福路135号,進了大門左拐,對窗口的小護士說自己得挂個精神衛生科的号。
一般的還不行,得挂個專家号。
站在一邊,許久沒出聲的陸垣也突然說:“你朋友叫什麼名字?”
“陸骁。”
“他是你……想象中的朋友?”
“……”
聽到冒犯自己朋友的話,陸聞安明顯惱了,圓溜溜的眼睛射出不善神色:“他隻是死了,不代表是我想象出來的。我還沒無聊到那種地步。”
陸垣也繼續追問:“他是哪裡人?為什麼死了?”
施嘉意扯扯他的袖子,低聲說:“你問得太犀利了,不能刺激孩子。”
陸聞安卻仰着小腦袋,露出倔強的小表情:“他和我一樣,是陸家村的人。我住村尾,他住村頭那棟漂亮的小洋房。他爸爸媽媽在外面做買賣,他是我們班成績最好的學生。”
“當然,”她又添了一句,“他還是我最好的朋友。”
施嘉意咽了咽口水:“那我們為什麼看不見他……”
陸聞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身邊的叔叔不是說了嘛!”
施嘉意“啊”了一聲:“什麼?”
陸聞安:“大鵬上個禮拜死了啊。”
施嘉意震驚之色溢于言表:“上個禮拜?!”
幾乎是一瞬間,她的腦海中浮現兩個白花球:“你朋友住村頭,是不是靠左邊那棟黑瓦屋頂的?”
陸聞安點點頭:“對,就是那家。大鵬知道一刮風,他爺爺奶奶家屋頂的電線就不好使,那天他來的時候我沒看見,後來大家都說他死了……”
陸聞安歪着腦袋,似乎不太理解大人們的意思:“他爺爺奶奶哭了好幾天,我媽媽也說大鵬死了,可是……可是……”
小女孩的眼睛滿是疑惑:“可是,他就在你身邊啊。”
施嘉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那我不怕了。”
陸聞安問:“他們都說大鵬變成了鬼,你不怕鬼?”
施嘉意摸摸臉,思考幾秒後笑着說:“他是你好朋友,我為什麼要害怕?”
陸聞安低頭,無聲地默了幾秒:“那你能幫幫我嗎?”
“幫你什麼?”
“大鵬這個壞蛋,總賣關子,不告訴我禮物藏在哪裡。”
“禮物?”
“嗯,大鵬送我的生日禮物。我找不到……”
施嘉意和陸垣也對視一眼,施嘉意回頭對小女孩說:“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會幫你實現。”
“是我的願望。”
微型鏡頭順滑轉動,陸垣也将它夾在胸口位置,針孔相機自帶穩定功能,便攜與像素齊具。
施嘉意說:“禮物被他藏起來了?”
陸聞安确有其事地點頭:“沒錯,這家夥平時看着正經,其實私下心眼子可壞了……上禮拜一我生日,他說給我準備了世界上最厲害的禮物……說是藏在了阜江大橋,可我偷偷跑去了三四回,也沒見到什麼禮物……”
阜江大橋,全長六百餘米,橋下黃水滾滾,一路自北域流向南嶺。
月初,一行人坐大巴來時,施嘉意見過江霧彌漫的大橋,以及聽上去能把大巴車刮飛的風聲。
施嘉意露出憂色:“橋上風大,會不會是被大風刮跑了?”
陸聞安一口咬定不可能:“大鵬說了,禮物是不會被風吹跑的!”
施嘉意思索說:“不會被風吹跑?難道是被綁在了哪裡?你上大橋去看過嗎?”
陸聞安支支吾吾說:“……我不敢一個人上去。”
施嘉意還想問大鵬和禮物,遠處張潤澤喊了一聲:“陸聞安——過來集合——”
陸聞安側身,焦急地說:“拜托你幫幫我,我真的很想要那個禮物……那是大鵬送我的最後一個生日禮物……”
倏地,像是聽到了反駁的話語,陸聞安神色一變,趕緊說:“知道了知道了,不是最後一個,是我說錯了……”
她沖她揮揮手:“嘉意姐姐,我先走了!”
施嘉意驚訝:“诶,你怎麼知道我叫——”
陸聞安笑着沖她揮手:“大鵬告訴我的!我先走啦——”
拐出校門,上面包車後,施嘉意打開導航軟件摁了幾下:“我們要不去……”
陸垣也發動車子:“我認識路。”
施嘉意擡眼:“阜江大橋?”
“嗯。”
車内的空氣陷入幾秒安靜,施嘉意靠近他,绛粉的唇微開:“你這麼善解人意啊……”
捉弄人的尾音帶着欲拒還迎的缱绻,簡短的一句陳述切切實實挨上了莎士比亞的舊言。
“是我引誘你了嗎”。
她的眼如同博物館中陳列的頂級火彩,擋風玻璃外的陽光幻化為石英展櫃上的頂光燈,棕褐的瞳孔如同古埃及的黑貓神。
她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輕咬着下唇,靜靜地望着他。
“是我引誘你嗎”。
陸垣也想起了莎翁的仲夏夜。
靜谧的空間仿佛被粘稠甜蜜的棉花糖填充,他的喉嚨有些發澀。
下一秒,柔軟的唇瓣吻上了她的唇。
“是我曾經引誘你嗎,我曾經向你說過好話嗎”。
這都沒關系。
施嘉意,我要捂上你的眼,将你眼裡孩童般的純真和等待藏起。
短暫的,帶着獎勵性質的一個輕吻。
施嘉意舔了舔唇,說:“我們該走了,阜江大橋這個點車流量不多,我們可以慢慢找。”
捕食者還未餍足的神情被他用微笑代替,他卷起半截袖子,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我喜歡你的這一面。”
滴抵達阜江大橋時,施嘉意突然覺得事情不對勁起來,她查過導航和百度百科的介紹,文字皆詳細标注該橋長六百三十五米。
比施嘉意中考體測還少一圈半的長度。
如今施嘉意站在橋的一段,遠遠望去竟找不見那頭警示岔路口的黃牌标志。
“這裡離陸家村有三公裡,”施嘉意站在橋邊,江風獵獵,她僅用一根花邊發圈紮起的長發被吹得淩亂,“你說一個小孩……雖然大鵬是小男孩,但你說他真的有必要為了藏好朋友的生日禮物,從家跑到三公裡外的大橋嗎?”
車停在離大橋三十多米的鄉道,陸垣也反手關上車門,把施嘉意拉得離自己近些:“小孩有小孩的想法。”
施嘉意還是覺得不對勁:“你看這江水,那麼湍急,我看着心裡都害怕,一個比我起碼小一輪的孩子,居然敢一個人來這裡藏東西……”